萧矜今儿一起来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出门时他还犹豫了一下,直觉今日没好事。
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撇在了后头。
可不能再找别的理由给自己找理由了,今日海舟学府开课,必须要走这一趟的。
因着前段时间才闯了祸,乔老现在对他的意见可不小,该是老实一段时间了,否则乔老又会写信送去京城。
萧矜敬重乔百廉,自然不敢对他叫板。
他打了个哈欠,没形没样地歪在马车里,晨起的风凉爽,撩起车帘灌进来,让萧矜在车上睡了一觉。
马车停在海舟学府门口,往前行不动了,因为今日是开课头一天,来此的人非常多。
下人将萧矜叫醒,他没睡够,有些烦躁,但还是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往前走。
不多时,那些整日里巴结在他左右的人便飞快拥过来,像往日一样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一些东街西巷的各种闲事。
萧矜打小就处在这种圈子里,无论走到何处身边总是不缺人,他早已习惯这种吵闹,只是今日没睡好心头有几分烦躁,脸色看起来不佳。
往前走了一段,到了学府的大门口,萧矜在周围的喧闹声之中,忽然听到有人提及了他的名字。
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之处。
就见前方的包子铺上,有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当中那个又矮又胖的人正大放厥词,一张嘴说出来的尽是诋毁之语。
萧矜知道许多人都看不惯他,背地里是没少编排,他在云城的名声也不是一般的臭,这些也正是他伪装十多年想要的效果。
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别人当着他的面说那些难听的话。
萧矜当即怒上心头。本就烦躁,可算是找到人开刀了,于是从旁边人手中要了个包子,随手就扔了过去。
他没如何用力,加上包子是软的,砸到了其中一人的后脑勺上,顿时惹得人回头看来。
只见一个面容白皙,眉眼清秀的少年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转头。
他衣着朴素,长发绾起,碎发在他额边落下来,麻布所做的衣裳虽然颜色黯淡无光,但看起来却相当干净,更衬得这少年气质有些出尘。
那双眼睛黑得纯粹,盛满了光,直勾勾地盯着萧矜。
其他几人察觉到了他,顿时做贼心虚地低下头撇开目光,甚至有的人已然悄悄开溜。
那少年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盯着萧矜不放,看起来有几分像是无意的挑衅。
萧矜心中奇怪,他走过去,凑近了一看,这少年生得细皮嫩肉,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整个看起来相当瘦弱,瞧起来年龄不大。
萧矜比他高了许多,走到面前,他便抬着头望过来,半点不见害怕。
稀奇的很。
于是萧矜推了他一把,问他看什么,他这才像是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匆匆低头,往后退了两步,无端有几分憨相。
但是他一开口,话中带着别地儿的口音,萧矜就知道他应当是没有参与方才那几人编排诋毁的,且他看起来实在是一副好欺负的书呆子模样。
外地人,前来云城求学,家境贫困,呆板老实。
萧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欺负这种人的,他撸起袖子把旁人狠狠打了一顿,心说这下应当没人不怕死,还敢在海舟学府编排他了。
只是开课当日在学府门口打人,萧矜自然免不了又被乔老训斥。
但这一顿打的效果显然不大,没过两日萧矜去学府时,竟又撞上了那矮胖子在说他坏话。
说来他与这胖子还颇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缘分,怎的又给他撞上了这巧事。
且他知道这刘全平日里惯会欺男霸女,仗着自己二爷爷是云城通判,没少做坏事,既都撞到萧矜面前了,那他岂能放过?当然扑上去又是一顿打,把那个叫刘全的胖子打得嗷嗷直哭才罢手。
刘全此人心眼极小,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萧矜知道那穷书生惹上此人必定甩不掉,但他也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旁人的恩怨他没兴趣插手。
只是萧矜没想到,这穷书生会自己跑到他面前来。
萧矜是个看起来嚣张跋扈,满脑子吃喝玩乐的纨绔,实际上满是心眼子,当那书呆子头一次主动凑到他面前来时,萧矜就感觉出他有事相求。
不过说有事相求也不太准确,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开口,他只是主动提出帮萧矜写策论,以报答他的名义。
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将其中的算计藏得干干净净,可偏偏还是让萧矜看出来了,他颇为好奇,想知道这书呆子究竟如何能拿他来做文章。
恰巧萧矜的确对策论一事感到烦恼,因为用左手写字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若是有人愿意代劳,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萧矜只担心他仿不来自己这一手龙飞凤舞的字体。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的确有些能耐,他不仅模仿得很像,连写策论的水平也仿了个七七八八,通篇废话,应付夫子们绰绰有余。
字仿得如此相像,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本领,萧矜总算仔仔细细观察起这书呆子来,得知他名唤陆书瑾,乃是这次乔老通过测验亲自招收的个寒门学生之一。
单是从他的衣着看来,便知他家境贫穷是实打实的,也不知是有多大的胆子,算计到他云城小霸王的头上来。
萧矜并不挑明,倒是想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陆书瑾忙活了好几日,代写的策论一份都没落下,且仿得字越来越像,夫子那边也糊弄得极好。
直到他被乔百廉拎去了悔室劈头盖脸痛骂一顿,去了百里池看到刘全,才明白陆书瑾玩的是一手借刀杀人之计。
巧的是刘全此人平日里作恶已久,加之他二爷爷参与了官银一事,是萧矜早就想收拾的,眼下又见他仗势欺人,顿时火冒丈,气得一蹦尺高按着人就打,手下半点不留情,将刘全的手臂废了一只,打得半死不活让人抬走。
待打了人,出了气,闹剧结束,萧矜的火气就散了不少,再一转头看见缩着脖子站在边上的陆书瑾,立在角落里,一副受了惊吓却要努力掩藏的模样,萧矜顿时也对他发不出火了。
他知道陆书瑾没别的办法,这种无权无势来云城求学的外地人,又贫穷得很,被刘全这种人欺负上了,是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的,就像那个被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若不是陆书瑾有脑子有胆子,也有着莫大的运气,铤而走险来算计他,他日被打得半死不活,昏迷在地的人就是陆书瑾了。
最后萧矜没跟他计较,放他走了。
季朔廷听说此事之后都颇为惊讶,连连称奇。
萧矜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之人,但被人算计使了一记借刀杀人还如此不计较,实在不像萧矜平日里的作风。
但萧矜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去责怪他什么,且陆书瑾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是认真求学之人,与那些捧高踩低的纨绔子弟不同。
对于这种人,萧矜总是有着别样的宽容。
他轻易地放过了陆书瑾,心想着只要替他解决了刘全,他日后应该是可以安心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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