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暮鼓,林鸟振翅。
缘来大师请李策到静室小坐,这间静室竟是南北两通的布局,无墙无壁,林风可以自由穿梭,夹带着几片青翠的叶子,打着旋落在蒲团之上。
李策将叶子从蒲团上捻下,抬头望向对面的缘来大师,直接开口道:“大师知晓我们身份,才特意请我们夫妇前来,是有何事?”
缘来大师慈眉善目地合掌而坐。
“说来也是巧事,贫僧曾受邀去齐州讲经,期间见过一位女施主,女施主心魔已深,无法自拔,贫僧虽然极力开劝,可成效甚浅。”
李策闻言,不用多想,也知道他说的女施主是何人。
除了齐王太后之外,也没有别的齐州女施主能让缘来大师将他们联想到一块。
他小时候不知道为何母后总不喜欢他,无论他做的有多好,有多努力,就是不喜欢。
后来知晓了,却更不能够理解。
她与皇帝的恩怨情仇,她入宫后的步履薄冰,都非他造成的,只因他被怀上的时机不好,被人利用来当作攻击她突破口。
他有记忆以来,也听过不少人背后议论过他或许不是皇帝的血脉,是外边的野种。
这么多年过去,流言早已平息,只是她自己还没释怀,宁可废掉他,枉顾他多年来的努力,也想要逼迫皇帝改立齐王为储君。
期间更是以他之名,做了许多事,让他一度恶名昭彰。
“大师既无法解开她的心结,莫非是想要来劝解我?”
缘来大师摇摇头,视线转到一旁。
“殿下已经不用人劝了。”
李策随着他移目,看见中庭里余清窈正带着知蓝春桃坐在一个水池边上,探头瞧什么,旁边几个小和尚嘀嘀咕咕在介绍,载阳在后面踮着脚,左右蹦起,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想要一探究竟。
李策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那大师是想要说什么?”
小炉正烧着炭火,热气咕噜咕噜不断顶开壶口,缘来大师用棉布抱着陶壶把从火炉上取下,将刚沸腾的热水倒入放好茶叶的茶壶里。
热水一冲下去,茶香就飘了起来。
“贫僧本以为殿下会心含积怨,但是听闻殿下来到秦州之后,不但赈灾救险,还惩治了不少侵占土地的世家贵族,可见深知百姓之苦,会为百姓谋得利益,已有明君之相。”
他倒了杯清茶,用指推到李策面前。
李策拿起茶杯,氤氲而起的茶雾润湿他的眉眼。
“我还以为大师超脱世外,早已经不过问俗世。”
缘来大师摇头,“我佛慈悲,不愿世人多苦,愿殿下怜悯世人,勿要再添苦难。”
李策啜饮了口热茶,放下杯子,“大师所言,也是我心中所向。”
看过了秦州受难的百姓,见识了边疆死守的将士,他更深切明白身为君主的责任。
他若是只当秦王,只守着秦州,
并不能解决大旻上下的沉疴宿疾。
那虽是远火,可终归会从金陵城一路烧到他身上。
他责无旁贷,唯有迎难而上。
缘来大师面含笑意,“阿弥陀佛,殿下深明大义,贫僧敬佩。”
“呀!——”中庭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知蓝和春桃都叫了起来。
李策看不见被她们围起来的余清窈,起身走了下去。
“发生何事?”
载阳最先看见李策和缘来大师走来,合起手来回话,“刚刚王妃在愿池看祈币,不想头上的流苏花簪掉下去了……”
“祈币?”
“在山上曾经挖出一批前朝的铜币,问过官府,因避讳无人敢收,为避免铜币流入民间,贫僧特意找了铁匠开模做成了这些祈币,特供人上山祈愿时用。”缘来大师在后面解释。
李策走上前,知蓝和春桃纷纷让开身,余清窈看见是他,就摸着头发,苦恼道:“殿下,刚刚我低头的时候,一只簪子就掉下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捞……”
刚刚小师父们还在介绍说这是如何如何灵验的祈愿池,不晓得这样做会不会是大不敬。
“这个无妨。”缘来大师开口道:“施主请便。”
既然缘来大师如此说了,余清窈没有了顾及,挽起袖子正要伸手去水里捞,李策将她拦下。
“我来。”
池水十分清澈,很容易就看见发簪掉落的位置。
李策伸出手,水才没过手腕就碰到了池底,就找到了掉进水里的簪子。
因为是流苏簪,簪子下面还挂着十来条一指长的小珍珠串,不想珠串竟然勾住了一枚祈币,被一道带了上来。
李策把那外圆内方的铜币从流苏上解开,也不知道该不该重新扔回到池子里,便顺手交给旁边的小和尚,小和尚拿着那枚祈币看了又看,忽然拿着它‘噔噔’噔跑到缘来大师跟前,两手托起铜币道:“师父、师父,这枚币怎么和其他的不一样?”
“嗯?”缘来大师睁开笑眯眯的眼睛,从小和尚手里把祈币捡起来放在眼前端详,果然见这铜币上的字不知道为何竟然是左右反转的,原本方孔的右边是‘平安’二字、左边是‘喜乐’二字,而这枚则是右‘喜乐’,左‘平安’,实属怪事。
所有的祈币都是统一开模,再灌注铜浆冷凝而成,不可能会有这样的错误。
而且这铜币的光泽也不同于其他,格外亮不说,仿佛还比同一批的铜币新上许多。
“奇也怪也。”缘来大师摇着头,走上前将那祈币递到余清窈面前。
余清窈奇怪地抬起头:“大师,何处奇怪了?”
缘来大师道:“此枚铜币不似我寺中之物,想来是与施主有缘,还请施主收下。”
余清窈愣了愣,见缘来大师一直站在在她面前,于是摊开手掌,接住了那枚祈币。
她低头端详手里那枚还沾着水的币,几个小和尚在旁边合起手掌,七嘴八舌道:“余施主放心
,我们壶中寺很灵的。”
“师父都这样说了,肯定是有缘,是个好兆头呢!”
“就是就是,愿施主能够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这倒是个很好的意头。
余清窈笑了起来,也就没有再推辞,一起收进了自己的小荷包里,荷包里还有鸟哨、印章等物。
剿去了黑风寨山匪,他们的脏物全部被官府收缴,余清窈这才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印章。
李策把擦干净流苏簪簪入余清窈的发髻里,看了眼天色就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下山去了。”
再晚一些就来不及在天彻底黑下去前赶到驿站休息。
余清窈点点头,起身与李策一同跟缘来大师辞行。
在佛门清净之地小憩了片刻,浊骨凡胎都好似得到了一点净化。
然而傍晚到达驿站休息时,余清窈和李策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双双坠入了红尘,在里面欢腾至午夜方歇。
余清窈搂住李策的肩,脑袋搁在自己的手臂上,不愿动弹。
“也不知道松雪怎么样了。”
一想到要金陵,就不由想到了他们的小猫。
离开快有两个月,也不知道松雪还记不记得他们。
李策的手在她后背摩挲,他尤喜欢亲吻着她因为激动而耸起的蝴蝶骨,那紧绷的肌肤带着略显锋利的弧度,被他一寸寸舔.舐,含.咬,留下了一连串轻微的红痕。
当然,清醒后他也觉得自己不应当像只小狗一样到处留下痕迹,便会下意识想要用手抚平,哪怕余清窈并不能看见自己的身后。
“猫都是闻味道的,它会认出你来的。”李策安慰她道。
说起味道,余清窈往李策颈侧嗅了嗅。
顿时轻柔的鼻息扑在他敏.感的颈侧,柔软的发丝拱了过来,在他脸颊耳畔蹭动,那软软的嗓音更是近在咫尺。
“嗯,殿下很好闻,我也会一直记住的。”
说罢余清窈也不知作何想,竟然张开唇,含住他的脖颈,舌尖滑出,舔了几口,好似在尝味道般。
颈处的皮肤最是薄弱,贴着血管处还能感受到有力的脉搏在跳跃。
余清窈突然发现了李策喜欢亲她脖子的原因,因为此处吻起来的确很舒服,皮肤滑滑凉凉的,而且被吻的人也很容易就会有回应。
李策的呼吸一窒,手僵在她背后,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心思又卷土重来。
余清窈顿时察觉到似乎自己玩过头了,收腰把身子往上一提,撑着他的肩膀就惊道:“……殿下、殿下……”
李策及时擒住她的腰肢,就像是抓住一只正要扑翅逃窜的白鸽,俯身把唇贴在她的脖颈上,轻声问:“……跑什么?”
余清窈被他吻着,渐渐又丧失了所有的抵抗,身子软了下来,犹如水一般化在他的怀里。
一夜过去,余清窈知道了不但老虎的胡须不能拔,殿下的脖子更不能亲。
好在
第二日赶路,余清窈还可以选择乘车,如此在车上补了一顿觉,精神也能恢复七七八八。
原以为来时,李策已足够忙碌了,没想到回去的时候,他比之前更忙了。
不停地回复各类信件,不断往外传递着消息。
载阳、福吉、福安三个人都要跑不过来了,后来又加了好几名侍卫,才勉强够用。
余清窈安安静静趴在后面看自己的书,尽量不去打扰李策。
经过中都的时候,车队也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的官道上等了片刻,就见到上千护卫的队伍又带着几辆马车从城里出来,汇入他们的队伍。
余清窈好奇地朝那些马车打量了几眼。
来时她们的马车众多,是因为装载不少赈灾的银两物资,就不知道如今这些车里装的是什么。
余清窈好奇去问李策,李策告诉她装的是人。
“上回跟你说过,秦州水坝决堤绝非大雨的缘故……”
“是找到了凶手?!”余清窈一时想不到用什么来称呼这些犯人,就脱口而出‘凶手’二字。
谁知李策也没纠正她,而是凝目点头道:“的确,他们都是凶手,为了一己私利,推波助澜,加快了水灾的速度和范围,让大量的百姓流离失所,损失惨重。”
原本他已经下令去修缮堤坝,也有意迁走部分百姓,可还是没来得及赶在他们下手之前,这才导致三县百姓受灾严重。
他既然亲自来了这一趟,又怎可能空手而归。
余清窈重重点头,最是赞同不过,“殿下做的对,就应该把他们都抓起来!”
李策扔开手里的案册,回身抱住在小榻上赖着的余清窈,问道:“抓起来后呢?”
“……关牢里?”余清窈小声道。
李策闷声笑了会,“关牢里是他们最好的下场,你要不要猜猜看,他们有没有命到金陵城?”
“?”余清窈不解,想了想才小声问:“会有人要杀他们么?”
李策既然大费周章带他们回金陵城,一定不会半路又把他们杀了,唯有这一路会有别的人出手才说的通。
“嗯,会有。”李策刚说完,前面的车队就停了下来,好似遇到了什么阻扰。
余清窈顿时倒抽了口气。
不会这么巧吧,才说到就真来人了……
“殿下,外面来了很多百姓,说是要给您送行!”载阳的大嗓门从外面传了进来。
其实不用他开口,外面那喧闹的声音也渐渐已经传了进来。
原来并不是有人来突袭车队,而是百姓们自发赶来要给他们送行。
李策都愣了愣,“送行?”
余清窈坐起身,两眼亮晶晶地扯着李策的一只手臂,要他起来,“殿下,快起来!”
李策被余清窈的小手拉着,不由自主地坐起身,余清窈又两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
“?”李策难得被她的举止弄得搞不清状况,“为何这般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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