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快要落下,天空晦暗不明。
周围点起了一个个火把,照亮了城墙上方以及下方一条条街道小巷。
谢无端居高临下地又朝地上那面坠落的长狄王旗望了一眼,便转身下了城墙,对着风吟以及身后的一千将士下令道:“进城。”
他再次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腹,驱马沿着主道一路往北而行。
王庭的街道两边,家家户户家门紧闭,连窗户都闭合着,不敢出来。
路上连一个活的狄人都没有。
北境军的将士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着,清理着城中残余的狄兵。
从南城门,到内城门,再到王城的金日门,一路穿行。
沈竞率领的一支前锋军在前方往前推进,在长狄王铎辰刃自尽后,那些残兵败将的士气早就被彻底击溃,根本成不了气候,死的死,降的降……
谢无端一行再没有任何的阻碍,只有那些狄兵惨不忍睹的尸体,血流漂杵,散落的羽箭、刀刃、长枪、战马等等横了一地。
整座城池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以及沉重的死气。
谢无端能感受到街道两边那一道道窥探和惶惶的目光,但视而不见,一路往前,一直来到了王宫的宫门前。
沈竞押着长狄王室的人都跪在了宫门前,五六十人跪成几排,全都低着头以示臣服。
谢无端径直进了王宫,下令道:“墨珏,你带二千人追击逃兵。”
“是,元帅。”墨珏抱拳领命,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的小跟班萧烁连忙也跟上,步履不急不缓,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谢无端还在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继续下令:“风啸,守好王庭的四道城门。”
风啸:“是,元帅。”
谢无端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沈竞,派人传信夏育部、段日部,看看他们是想战,还是降?”
沈竞:“是,元帅。”
风啸和沈竞都匆匆而去。
从王宫乃至王庭中,随处可见北境军的将士来来去去。
王庭的长狄百姓全都心惊胆战地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听着外头偶尔响起的厮杀声与惨叫声。
对于他们来说,这又是一个艰难的不眠之夜。
等到黎明时分,城中的喧嚣声才渐渐止歇。
旭日又一次升起,代表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王庭的大局已定。
城内所有的大景将士们同样一夜未眠,但全都精神抖擞。
沈竞一早就来禀昨晚城内的善后事宜,比如王庭和王宫各处的残余狄兵已被清扫,俘虏暂时安置在了城西的战俘营;比如铎辰锋和铎辰刃兄弟的子嗣大都自尽;比如其他王族人士暂时都被软禁在了各府中,等待谢无端的处置……
沈竞直说得口干为止,末了,又补了一句:“墨珏派人回来捎话,他二日内必归。”
谢无端浅浅地啜了
口提神茶,吩咐道:“令王庭大当户交出旧户籍,核对城中百姓人数,重新登记户籍。”
“违令者,斩。”
“闹事挑事者,斩。”
“窝藏长狄余孽者,斩。”
正所谓“乱世出重典”,唯有雷霆手段,才能在最短的时间稳住局面。
沈竞立即领命,赶紧下去办了。
登记户籍一方面是为了安民心,另一方面也可以搜查每家每户中有没有藏着长狄王室、军中的余孽。
谢无端独自在殿内呆坐了片刻,便带着风吟、风啸、边昀、秦漠等人走出了王宫。
经过了一夜,城中差不多已经打扫干净,但地上、墙壁上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血迹,街头巷尾依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整座城中安安静静,冷冷清清,只有景军将士还在城中巡逻,马蹄与军靴落在地面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
谢无端一路往南城门那边策马疾驰。
一路上,那些巡逻的景军将士纷纷驻足,行礼。
城门口的那些尸体也都被清理掉了,厚重的城墙在经历过前几日的战火摧残后显得千疮百孔,城门缺了一扇。
谢无端在城门后下马,再一次又回到了高高的城墙上。
他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身形依然挺拔,眼眸炯炯有神,可眼下淡淡的乌青暴露了他的疲惫。
长身玉立的青年慢慢地往前走着,步伐坚定不移。
晨风吹起他身上的白袍,袍角翻飞如蝶,整个人似要乘风而去,如那天上的谪仙般,说不出来的俊逸绝伦。
城墙上,一金一紫两面旌旗还在风中飘扬着,在金色的晨曦下,那般肆意,那般张扬。
谢无端望着那面绣着“谢”字的金色帅旗,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风啸、风吟兄弟俩就站在他的身后,他们也同样仰望着这面谢家的帅旗,眼眶酸涩,心头五味杂陈。
从前年腊月,谢家蒙冤到现在还满不一年半,他们这些谢家亲卫却有种仿佛走了半辈子的感觉。
他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公子他完成了谢大元帅的遗愿,他替谢家满门、替金鳞军十万忠魂、替那些被屠戮得数以十万计的北境百姓,报仇雪恨了!
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在天有灵的话,该安息了!
城墙上方,静悄悄地,空气中一片庄重肃穆。
良久,谢无端突然动了。
他解下了腰间的水壶,将之壶盖扭开,对着旭日升起的方向高举起来,一股醉人的酒香自壶口飘散。
这是酒。
他从大景带来的杜康酒。
是爹爹最喜欢的酒。
这壶酒敬父亲。
今天,北狄归入了大景的版图。
今天以后,北境的百姓们从此不会再受到北狄人的屠戮,家破人亡。
北境的疆土不会再一次次地被北狄人的铁蹄所践踏!
谢无
端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下,暗潮汹涌。
年幼时,他和娘住在京城,爹爹长年驻守北境,每年只有在爹爹回京述职时,一家人才可以短暂的有几日的团圆。
即便爹和娘从来没说过,他也知道,他和娘是“人质”,他们必须留在京城。
四五岁时,他也曾天真地问过爹爹,什么时候他们可以一家人永远团聚在一起?
爹爹含笑告诉他:“等到有朝一日,北狄覆灭,北境安乐的时候。”
从此,那便成了他一生的夙愿。
“哗啦!”
谢无端一把将壶中的液体泼洒在了城墙上,简简单单的动作,由他做来,显得既优雅,而又悲壮。
这壶酒也祭英灵。
四周一片沉寂,唯有两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夙愿终于达成了。
爹爹与谢家几代人为之付出了性命的宏愿在今天终于达成了!
“咳咳……”
刚放下酒壶,谢无端就捂嘴咳嗽了起来。
起初,只是轻咳,一下下地加重,后来转变为剧烈的咳嗽,连带那清瘦的肩膀都抖动不已。
“公子!”风吟匆忙给谢无端围上了一件斗篷,心疼地劝道,“这里风大,公子还是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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