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幸福是把灵魂安放在最适当的位置。
他出现的那一刻,爱与被爱同时发生。
她感觉自己飘忽的灵魂突然脱离枷锁,落到了安处,说不出的惊喜。
听见他说,他是特意过来接她回去。
二月份的天又暖和了一点。
苏稚杳心脏变成棉花糖,软乎乎,又甜丝丝的,下巴压在他衬衫,抬起头:“过来也不先和我说,万一我不在呢,你不是白跑一趟?”
贺司屿眉梢轻轻一挑:“不白跑。”
她发出一声疑惑,在她不解的目光下,他慢慢笑说:“正好见见阿姨。”
苏稚杳心中一动。
纽约那夜,她有说起过,想要他一起到沪城,可惜当时她声音太轻,他没听见。
现在苏稚杳忽然怀疑,他是不是故意佯装的……不过不重要,他的可靠就如山川坚稳,就算是没听见,他也总是能摸清她的脉。
苏稚杳望他:“我妈妈在午睡。”
“我可以等。”他垂眼回视。
存心要为难为难他似的,苏稚杳眨眨眼,满目狡黠:“她要睡很久的,至少两个小时。”
贺司屿笑着瞧她。
“多久都没关系。”他指尖轻轻拨开她耳鬓的碎发,柔声说:“见你妈妈,这点诚意得有。”
他说完,她就吟吟笑了出来。
她的脸在阳光下,莹白光滑,清透的浅褐色双瞳映得发亮。
贺司屿两指在她脸颊很轻地捏了下:“上车,既然你妈妈还在休息,我们先出去转转。”
他语气沉稳,话说得合情合理。
苏稚杳睨他一眼,心骂他假正经,就是想要亲热了,光天化日的不方便。
二十分钟后,贺司屿指骨修长的手握着方向盘,才将车子驶出圣约斯私人医院。
苏稚杳坐在副驾驶座,抿着刚被吮到鲜红的嘴唇,脸颊还有烫热的余韵未散。
今天没涂口红,倒是给他占了便宜。
靠在椅背,苏稚杳后背硌着,发现毛衣里的搭扣还半松着。
“贺司屿!”
他应声,她双手探到背后,自己解开再重新盲扣回去,微嗔着质问:“为什么不帮我扣回去?”
贺司屿分心看了她眼,唇边泛出点笑。
其实他想的是,现在扣整齐了,等会儿再解麻烦,不过这样说,姑娘家肯定是要闹他的。
他不答,只状似随意问起:“出来的时候笑那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
话题岔开,苏稚杳瞬间门就被带过去了。
一说到这事,她笑容就在脸上和涟漪一样漾开:“喔,有个医学研究所要给我妈妈治病,都是脑神经科最顶尖的专家,而且还有研究苏萨克氏症候群的经验呢。”
贺司屿眉间门掠过一丝疑心。
“答应了?”他问。
“还没呢。
”苏稚杳回忆中午的情景,沉吟着道:“孟教授似乎不太情愿……而且治疗得去英国,还不知道我妈妈愿不愿意。”
静默片刻,贺司屿唤她:“杳杳。”
“嗯?”
“研究经验,不等于治疗经验。”
苏稚杳脑子空了下,在他的话里怔住。
“苏萨克氏症候群病例稀少,全球都难见到几例,医学上都还无法明确病因,如果他们只是有研究经验……”
贺司屿放缓车速,在红灯前刹住车,回过头,郑重地看着她眼睛:“慎重考虑。”
顺着他话中的意思去想,细思恐极,苏稚杳顿时头皮发麻,双目微微睁大:“难道他们,是想要我妈妈当临床试验对象吗?”
贺司屿如是道:“不排除他们研制出的新型特效药有效,但使用新药,谁都不能保证没有风险。”
苏稚杳高昂的心瞬间门就跌回深渊里,甚至比之前沉得更深。
她还以为幸运降临,有希望了。
结果只是空欢喜一场。
“难怪孟教授表情古怪,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苏稚杳蹙眉苦恼,含着一喉咙玻璃渣的感觉:“那我是要拒绝吗?可是拒绝的话,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妈妈永远只能这样。”
眼前出现除夕那夜,乔漪站在落地窗前的画面,身子消瘦得病服都大了一圈,侧脸半隐在暗里,显出深深的拓落和惘然。
苏稚杳忽然后知后觉到她笑容底下的忧郁。
尽管对乔漪而言,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她二十四小时的记忆一直在清空重塑,但身心会留下感觉。
再在笼子里关下去,她都快要抑郁了。
绿灯亮起,车子前进,驶在公路上。
贺司屿是理智的,实事求是告诉她:“去英国治疗,确实是唯一出路。”
苏稚杳低着脑袋,闷闷“嗯”了声,语气低瓮地说:“但是太冒险,我怕将来后悔。”
贺司屿语气平静,听来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语重心长:“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注定了哪个选择你都会后悔。”
苏稚杳抬起头,去看他。
又听见他道:“做选择后悔是常态。”
话虽如此,可真要做到坦然接受所有结果,是另一回事,苏稚杳叹息一声,低落问他:“你有后悔的事吗?”
贺司屿没有太多迟疑:“当然。”
苏稚杳还挺意外的,以为他会说没有,毕竟依他的性情,应该没有“如果”这种幻想。
没想到他的回答如此肯定。
她在心里想,能让他后悔的事应该很少。
下一瞬就听见他慢慢说出后半句。
“很多。”
苏稚杳看着他侧脸,明媚阳光从前窗玻璃照进来,将他硬朗的轮廓都虚化得柔和。
她十分好奇:“比如说呢?”
贺司屿目不斜视望着前路,笑了下。
“威尼斯度假酒店。”他神情漫不经心,又透着几分正经:“惹哭你,还让你难过好几个月。”
是情话,也是真心话。
苏稚杳眼里终于重新融出一丝笑意,轻声说:“早都原谅你了。”
他也笑,弯着薄唇。
“贺司屿。”苏稚杳柔柔叫他名字,心中隐隐动容:“如果是你,你会拒绝还是答应?”
讲道理,他不该给出意见,任何向外的观点都是一把钝刀子,随时可能开刃捅自己一身。
但小姑娘被麻烦困住了,他有责任开解,就算是因他言语造成不好的结局,他也应该让她明白,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在身后。
贺司屿客观道:“站在世界的角度,医学事业要进步,总要有志愿者奉献。”
尤其是罕见病症。
这道理苏稚杳当然能懂,但她没这么伟大,心里装不下人类理想。
在她沉默的时候,贺司屿再开口,声音轻轻漫出嗓子:“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我不认为送你妈妈去英国治疗是最好的选择。”
苏稚杳确实是在犹豫不决,她一面不想冒风险,一面又在为那点“可能”动心。
不像过去几年,她遇事只能自己悄悄压心底,现在他在身边,她就本能依赖他。
苏稚杳在副驾驶座歪过身子,愁眉苦脸地快要哭出来:“那要怎么办啊贺司屿?”
她瞬间门变回三年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
贺司屿无声一笑,没立刻回答,车子驶入餐厅停车库,停下后,他回头。
指节轻叩了下她额头,说:“别想了,遵循你妈妈自己的意愿。”
女孩子拥有一段好的恋爱,不管到什么年龄,都会被宠成小朋友,小朋友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可以什么都不想,只要可可爱爱。
苏稚杳眼下就是这个脑袋空空的小朋友。
她把头耷拉在椅背,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不情不愿地“喔”了声。
贺司屿笑着,轻叹,倾身越过中控,亲自为她解安全带,她就这么懒洋洋窝着,还挺习惯他伺候。
她的唇近在脸旁。
贺司屿松开她安全带的时候,耳边响起她温温甜甜的声音:“男人果然还是年龄大的好。”
触及到他幽幽的目光,苏稚杳抿唇笑,口吻讨好:“有阅历。”
贺司屿哂笑,由着她说。
贺司屿没有带她到方便作乱的地方,去的是一间门下午茶餐厅,装修得如老沪城的海派风格。
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两扇窗向外敞开,从方方正正窗框里望出去,好像是把沪城的风光拍进了相框里。
近处是外滩黄浦江,远处东方明珠高高伫立。
苏稚杳面前摆着三层甜品架,还有温热的椰乳茶,而贺司屿只点了一杯巴拿马红标玫瑰。
贺司屿后倚沙发,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扶手,另一只手握着瓷杯,浅浅抿了口咖啡。
他的咖啡没有
糖也没加奶,在唇齿间门浓苦醇厚,杯子握在指间门,抬眼,继续看对面的女孩子。
她有着好看的唇形,小巧而饱满,十分润泽,吃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得很认真,含住一勺芝士奶豆腐,眼睛眯起弯弯的弧度,能想象到口感细腻清甜,很合她口味,江边的风吹来温而不凉,拂动她几丝鬓发,她抬手撩了下,嘴角沾到一点乳。
贺司屿手撑到腮边。
怎么都看不腻,也不觉得闷。
苏稚杳发现他的目光,望回去,舔掉嘴角的乳迹,嗓子都被甜点润得含了糖:“你老看我做什么?”
他抬唇笑了下,不语。
苏稚杳瞅他两眼,心想这人居然没动坏心思,还真的正儿八经在和她约会。
她心软着,没和他计较,托住脸看向窗外,眼睛在光线下虚虚眯起:“这里的夜景一定很漂亮。”
贺司屿掌心覆过去,裹住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果然是凉的。
“想看,我们晚上再过来。”
他说着,捏着她手指,拇指指腹按在她的指骨轻缓揉动,其他的指滑到她手心里。
只是两只手的皮肤摩擦,苏稚杳都不由心悸,心跳着,耳朵微微热起来。
面前的男人肩身挺阔有型,一只手背压在脸旁,长眸漆黑,睫毛轻敛,依旧是在瞧她,姿势慵懒,但眼底隐笑,仿佛融着万顷柔情。
苏稚杳心想,幸亏这人性寡,他要是个风流薄情的,不晓得得惹多少情债。
他们在餐厅坐了很久,等时间门差不多了,开车回到圣约斯。
苏稚杳偶尔会有午睡的习惯,原本今天没有睡意,想要到琴房练琴的,但甜食容易让人犯困,回医院的路上,苏稚杳靠在车窗边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四周安安静静,副驾驶座的椅背被放平了,她身上盖着男人的商务大衣,车子里开着暖气,停在一片树荫下。
苏稚杳打着呵欠,懒洋洋扭过身,看到他双手闲闲搭在方向盘上,靠在驾驶座闭目养神。
听见她动静,贺司屿睁开眼回头。
见她双眼朦胧,他轻笑:“醒了?”
苏稚杳鼻腔溢出一声鼻音,迷迷瞪瞪看了眼中控显示屏,发现时间门都将近要三点钟了。
她微微惊醒,立马坐起来,外套从肩头滑到腿上:“都这么久了也不叫醒我。”
贺司屿没有辩解。
她睡得这么香,他怎么舍得。
苏稚杳匆匆忙忙拎上从餐厅外带的小蛋糕,拉着贺司屿进了住院大楼。
她在病房前止步,提前同他交代:“我妈妈眼神经有受损,畏光,所以屋子里有些暗,不能开灯。”
贺司屿点头:“好。”
他手里有几盒名贵补品,往常总是有人替他拿,但眼下他亲自提着,苏稚杳看得不禁一笑:“还不如给她一盒糖果呢。”
贺司屿眉骨略抬:“记住了,下回一定。”
他言听计从,苏稚杳满意
地握住门把,停顿几秒,又忽然松开手,回过身去:“等一下,我突然有点紧张。”()
第一次带男朋友见家长,没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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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道里静声片刻。
贺司屿似有若无地笑了下:“放轻松。”
他低着嗓音,慢慢说。
“该紧张的是我。”
似乎是为了显得正式,他没穿大衣,一身深色高定西服套装标致熨帖,无论何时,他腰背笔直,人永远都是挺拔的。
肉眼完全看不出他紧张的痕迹。
苏稚杳血流涌在心脏,心跳得厉害,闻言感到稀奇:“你还会紧张?”
“嗯。”贺司屿声线平稳含笑,但腔调不经意哑了:“我很在乎你妈妈对我的看法。”
他不轻易让人看到自己的真实情感,为数不多的几次表露心迹,都是在她面前。
苏稚杳心一软,勾住他手指晃了晃:“我妈妈很温柔的,一点儿都不凶,你不用怕。”
她在哄他。
贺司屿笑起来。
圣约斯住院部这间门最高层的病房,是套房式,乔漪在房间门里已经睡醒很长时间门,苏稚杳走进时,乔漪正靠在床头,在床头柜微弱的台灯光下看书。
苏稚杳扒在门框边,门开出条缝,她探出半个身子望进来。
乔漪抬头,见她迟迟不进屋,好笑道:“偷偷摸摸的,藏那做什么?”
苏稚杳虚虚一笑,去到她床边,拿起柜台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几页,递到她面前:“妈妈,你看一眼。”
她指尖暗示性地压在一句话旁。
——不要忘记见女婿。
自己的女儿,乔漪哪能察觉不出她心思:“你带我女婿过来了?”
苏稚杳下意识瞧了眼虚掩的门,某人肯定听见了,她羞窘,小声嘟哝:“还不是……”
乔漪笑了笑:“人在哪呢?”
苏稚杳扭捏几秒,三两步到门口,拉开门,贺司屿耐心等在门外,毫无防备地就被她一把拽了进去。
苏稚杳扯着他西服的袖子,小碎步跑到床前,贺司屿在她身后,跟上她速度大步迈开。
她拎过他手里的礼品盒,搁到床头柜,然后生疏而正式地介绍,说这就是她男朋友。
“他叫……”苏稚杳卡了下壳,担心母亲万一知道某人的身份要吓到,支吾着,隐晦说:“他叫贺归霁,妈妈可以叫他阿霁。”
贺司屿瞧了她眼,几不可见地略一弯唇,没多言,顺着她意思。
颔首,很是谦恭有礼唤道:“阿姨。”
卧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四下光晕昏黄,半明不暗,只能到看清面容的程度,不能再多。
乔漪借光细细去看他。
外表没得说,人不知道如何,但看上去也是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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