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苹果汁的手骤然松开,
整个玻璃杯应声而落。
是人类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小丑稳稳伸手接住,他探究似地低笑着反问,“手抖什么?”
那张堪称惊悚的小丑面具放大贴近到恨不得钻进尤黎脑子里,看他在想什么。
下一秒,小丑就被人抱住,
尤黎踮着脚,收紧手臂。
“抱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刚刚突然松开杯子,是为了腾出手去抱人般,不存在手抖。
尤黎埋在小丑肩颈上的脸用了些力气,埋得更深了些,躲着什么一般,藏着自己发白的脸色,苍白的唇色。
他感受到小丑抚着自己的后颈,指根处冰凉的金戒指贴在他的颈肉上。
好想吐。
“可以不走了吗?”
“……想回去。”
他感受到自己被小丑抱了起来。
好想吐。
“宝贝,你连跟你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老公都能忘了吗?”
“你的大腿内侧往上三公分有一个很小的痣,我亲它的时候,你会很敏感。”
“别怕,我很快就会接你出院的。”
“今晚,我今晚就能来。”
“……我得收取一点报酬,我早就应得的报酬。”
“今晚乖乖在病房里等我,别乱跑。”
“真是一点都学不会听话。”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不会跑?”
……
好想吐。
骗子,骗子——
都是骗他的。
干呕感强烈得几乎快从胃里涌上来,但他的躯体化症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应出来,尤黎只是僵硬地闭着眼。
小丑还在抱着他往回走,单手抱着,另一只拿着尤黎的苹果汁和小饼干面包,一边道,“那在病房里练。”
从这句话里根本看不出来他之前还在让人走不回来就爬回来。
尤黎的回应很轻,只点了下头。
他又回到了那个对他来说堪称噩梦的病房,在小丑的注视下,扶着墙慢慢地复健。
“今天怎么走这么久?”
都不用人哄,自己就练习了十几分钟。
尤黎步伐僵硬一瞬,他背对着人,身后是如芒在背的视线,他面对着前方的白墙,放空着大脑找理由,“外面……大家都会走路,只有我不会,我也想学的。”
小丑好似轻易就信了,“想也不能走这么多,今天足够了,宝贝,过来我这。”
他伸出手。
过了很久,尤黎才转过身,他的动作很僵硬,仔细看还能发现带着抗拒,但因为复健走路得并不稳,并不太明显。
他停在张开手臂的小丑面前。
动作很慢,似乎很迟钝地弯下身,要坐进小丑怀里时又突然停顿住了,“我的饼干没有拿。”
小丑
帮他拿过来,“要吃吗?”
尤黎接过来,又站直了,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饼干。
他没有胃口,也不想吃,但不得不吃,无意义地拖延着时间,吃完了饼干,又说自己要吃面包,吃完面包,就去抿苹果汁。
还想下意识说谢谢,想了想,他这几天好像从来不会对小丑说谢谢,又忍了下来。
要怎么才可以把小丑支开起码一个小时往上?
“我想吃蛋糕。”
尤黎看着小丑说。
他尝试在眼睛里蓄满眼泪,明明只是想假装骗人,但心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般,假哭很快就变成真哭。
小丑熟练地给他擦眼泪,“哭就不给你吃。”
尤黎的眼泪慢慢憋住了,也不说话,就看着人。
小丑临走前把他吃完的垃圾也带走了,恢复了一下病房的整洁度。
出于前车之鉴,尤黎没有立刻就走,他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会儿,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还屏住了呼吸,才敢往外面去看。
走廊外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小丑也不在,他被药物弄得神志不清的这几天,对方好像真的对他卸下了防备心。
尤黎身上还裹着小丑的白大褂,他没有脱下来,小丑给他这件衣服的叮嘱他还没有忘。
他走路还有点不利索,在扶着墙往刚刚遇见其他玩家的那个走廊走。
虽然现在副本里的玩家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他,一个是他还能记住名字的。
陈双还在。
双马尾死得太过惨烈,即使人品不好评价,陈双走了后还是在npc都离开后又回来了。
尤黎过来的时候,她恰好在帮双马尾收尸。
毕竟在副本里也没有什么条件,说是收尸,陈双也只是把双马尾的头捡了回来,重新按回了脖子上,用一件病服把它们重新缠绕安上。
但尤黎只能看见她半蹲在地上,摸着空气,不知道在干什么。
于是尤黎也走过来,他看着光洁的地面,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喃喃复述道,“我看见她签完了意向表,和护士一起走了。”
“我听见她说有家人来接她出院。”
“她还在这里吗?”
陈双试探地伸出手,在尤黎眼前挥了一下,“你看不见吗?”
尤黎说,“我看得见,我的眼睛是好的。”
陈双沉默下来,“她就在这,就在你脚下。”
尤黎闭上眼睛,他蹲下来,伸出手,克服着恐惧,但阻止不了脑海中浮现出他刚才在一瞬间看到的景象,怕摸到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又怕自己都什么摸不到。
只能深呼吸的,试探地摸向地面。
什么都没有。
尤黎如实道,“我没有摸到她的尸体。”他说,“我以为是药让我的大脑欺骗了我的眼睛,她就在这,只是我看不见。”
“但好像不是的,大脑也会模拟触感,它可以让我以为我什
么都没摸到。”
“但我刚刚穿过了空气,直接摸到了地面,所以不是大脑欺骗得我。”
“就好像,她和我彻底隔在了两个世界,她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虽然我们又明明身处同一个空间。”
陈双下意识反问,“你也吃了药?”
她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轻微的声响。
陈双当机立断,“晚餐时间快结束了,那些npc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尤黎瞬间想起身上的白大褂,他觉得就算被看见了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但以防万一,还是跟着陈双一起去了娱乐室。
陈双从书架深处拿出了藏起来的外伤药,她的伤口被抓得很深,但现在还没有彻底愈合,“我先上个药,对了,还得多谢你,我这辈子怕是都不敢再想副本boss还能有给我送药的一天了。”
尤黎愣了一下,“是小丑给你送得药?”
陈双给手臂缠着纱布,“你不知道?”
尤黎摇摇头,诚实道,“我这几天脑子吃坏了,今天才清醒过来的。”他说,“我刚刚逃出来了,想问问你有没有找到通关的线索。”
“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待很久的,在他来之前我就会离开,不会连累你。”
陈双表情难以言喻,“不是,你吃什么了?”
她以为对方过得还不错,没想到脑子都快被boss搞傻了。
尤黎说,“药,我吃了药。”他冥思苦想,“但是我的药好像跟她的不太一样。”
他的副作用太严重了,嗜睡,精神错乱,情感封闭,思维迟钝……但双马尾吃完药的状况好像跟他完全不一样,一样的只有一点,他们眼中的世界好像都恢复了正常。
尤黎详细地跟陈双说了自己吃完药后的负面影响,但他说了一堆,陈双看他的眼神却越发难以置信,“你在我受伤那天就吃了?”
“那个被她害死的女的肯定是骗她的,这个药一看就有问题啊,那个医生都治死多少人了。”陈双一吐为快,“他开的药能是什么好东西?按他这种履历,在现实世界里纯纯就是一个黑心医生,坐八辈子牢特么都出不来。”
简而言之,狗都不信。
“她也就是走投无路了又没人当试验品才自己去上的,不然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你当时不会真信了那个中年女人的话?”
尤黎张了张唇,一个字都说不出。
被说的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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