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肯定想挖我的肾,卖我的血,”
“我要报警!我要告你们!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他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医生看着他,就像在看什么经典案例,“你们把医院、医生、护士都看作会加害你们的存在,你们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把阻挡你们的一切都视作敌人。”
“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校园欺凌,心理状态出现了问题,他的父母们辛辛苦苦把他送到了我们这里治疗,希望他能变成一个正常的,能感受到幸福的孩子。”
医生看向中年男和中年女,“你们是一对夫妻,只是不幸买到了烂尾楼,你们觉得世界是不幸的,不公平的,屡次爬上了天台,你们的孩子把你们送到了我们病院来疗养。”
接着是寸头和双马尾。
“你们有一定的暴力倾向,犯错后怕被报复,精神一度衰弱,被学校发现退学后,你们的妈妈都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改过自新。”
再是方脸男和丸子头,医生一一说了过去,最后才到尤黎。
“我希望你们可以信任我们方舟精神病院,像信赖将你们送进来的父母以及亲朋好友。”
“不再将治疗你们的医生和护士看作是假想敌。”
重复着那一句话的锅盖头徒然不再出声。
六人的
表情都有些难以形容,因为医生说的他们在现实里的经历。
丸子头心有戚戚地吐槽,“我就知道这个副本结合现实的设定不是什么好事,我都快信了。”
医生继续说,“我们可以在脑海中树立一个虚假的敌人,他可以是任何人。”他举例,假设,“任何你觉得对你有危险性,会加害你,杀了你,让你没有安全感的人。”
“闭上眼,请尽情去想象。”
医生语气温和,带着诱导性。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这里是真实的,医院是友善的,他是你们虚构的,你们在幻想中可以无所不能,轻而易举地消灭掉你们的假想敌。”
“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们,你们是安全的,不再需要有什么人、事、物来保护你们。”
“那么,你觉得他是谁呢?”
中年男女几乎默契地脱口而出,“是西装……”
医生耐心询问,“西装?”
“……我们没有见过他。”
“他可以不需要有脸。”
中年男女喃喃自语,“他很有钱,是投资商老板,每天都会穿西装……”
锅盖头也说,“手术刀……”他瑟瑟发抖,“他拿着手术刀。”
医生询问,“你觉得他是一个外科医生吗?”
锅盖头肯定道,“一定是。”
双马尾和丸子头都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没说,方脸男和寸头出了冷汗,有样学样。
医生看向尤黎,“13号?”
尤黎有些恍惚,听见医生在问他。
“他是谁呢?”
西装对应了这对夫妻买到的烂尾楼开发商形象,他们憎恨。
手术刀对应着锅盖头心底的害怕,怕自己的身体器官被无良外科医生贩卖。
那么他呢?
他心底想得是谁呢?
他害怕恐惧憎恨的是谁呢?
医生这么问自己。
尤黎心底一片茫然,又觉得有点怪异,就好像他们八个人此时正在医生的领导下,准备凭空一起造出一个本不应存在的人。
被这种负面情绪汇聚出的人真的能作为他们轻易消灭掉的假想敌存在吗?
而不是他们反被这个假想敌为所欲为地掌控?
医生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尤黎唇色发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医生……”
他心底藏着极深的恐惧,却并不知道恐惧的来源是什么,他失忆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的人。
他怕自己真的是个精神病吗?他怕这个世界是假的吗?他怕医院的治疗手段吗?还是说他怕的是那场导致了他的丈夫死亡,自己因此得了应激障碍和抑郁症不得不进医院的车祸。
不是,都不是。
尤黎做了一个梦。
他大概是真的很累了,今天病
发的精神损耗对他来说实在过大,医生还在说着些什么,好像是在让他去睡吧。
他听不太清,慢慢闭上了眼睛,趴伏在那小小的桌面上,蜷缩起的肩背单薄到可怜。
尤黎在梦中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周围的世界都带着一种模糊在黑暗里的灰冷。
好像人刚醒过来,在眨眼的黑晕。
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像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上帝般置身事外,可因为他离得这么近,又仿佛身临其境。
好像事故的主人公就是自己。
所有的人与物都像打了一层马赛克般模糊,他看不清,他怎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似乎有个人站在了路口。
有那么多人,但尤黎却一眼看见了他。
尤黎潜意识里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急促地呼吸,看着那个人走向了十字路口。
他想说别过去,别过去……
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尤黎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却又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像是终于能迎接新生一般的如释重负,周围似乎有很多车,又好像是因为在梦境里,又一辆车都没有。
空无一人一车的十字路口中央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辆车子,它像是凭空出现,目标明确地撞了过去。
刺眼闪烁的红绿灯灯光,车流此起披伏的警鸣声,大片大片流出的血液……
尤黎耳膜快被吵得破裂,他感同身受的剧痛,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喘息中,他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什么都听不见,感受不到了。
如同一滩死水般平静,恍惚。
他看向了停在路中央的车子,和正在开车的人对上视线,被黑雾遮挡住一般,他只能看见一双畅快又冰冷的眼,带着玩味般的邪恶。
是尤黎的眼,
是他的眼睛。
开车撞死人的是他自己。
尤黎突然呼吸不过来,他几乎要被自己梦杀死了,如坠冰窟的恐惧窒息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真的是他吗?
他杀了谁?
谁杀了他?
他又在害怕谁?
“尤黎,你梦到了什么?”
“你在发抖,身体很冰,你在害怕吗?”
“快醒来,告诉我,他是谁?”
有人在问他,
医生在问他。
“他是谁?”
“……是我。”
尤黎快醒过来,他的眼皮在挣扎地跳动,眼睛在眼皮下转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终于从这个噩梦挣脱开来,睁开眼。
他重见天日般恍惚,看着医生痛苦地喃喃自语,“是我……医生,是我。”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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