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亭近来实在春风得意,谁都能看出来,他还天天炫耀新得的妻儿,便因此将大家的好奇心高高钓起,都想探一探拿下赵亭的女人。
奈何赵亭严防死守,只说了妻儿,其余一概不透露。
也有和他相熟的人尝试灌酒套话,甚至还有人买通郡主府的下人探秘,可惜消息没传出去,人就被抓了。
赵亭借此好一番敲打,连威武候也动怒,出面教训了幕后主使,而郡主入宫哭诉,概因收买下人、传递消息这事儿可大可小,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潜入个奸细偷走重要密函以至于连累郡主府和侯府?
因着这事儿,打探赵亭妻儿或借此事试图渗透进郡主府的各方人马都歇了心思。
侯府世子妃就此成为京都最神秘的人,其样貌来历姓名皆不可知,除了这天底下权势最大的那一位,京都权贵几乎没有秘密瞒得过他。
紫宸殿内。
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皇帝负手听完下方来人的禀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问:“听说你到京城后,先住进了郡主府?”
下方已穿上皇城司指挥使官袍的陆延陵回道:“臣与世子曾有师兄弟的情谊在,后来反目成仇,近日再交锋,已然一笑泯恩仇。世子好意相邀,臣便应了。”
“那你一定见过赵亭的心上人了。”
陆延陵:“微臣确实见过。”
“是哪家女子?”
陆延陵沉默片刻,蓦地撩起官袍下摆跪下道:“臣于此事实不敢欺瞒陛下,世子心上人正是微臣!”
皇帝瞬间冷脸:“你们合起伙来戏耍朕?”
陆延陵:“我与赵亭无意戏弄陛下,只是其中曲折,难以一言概之。再者,臣与世子定情不过四五天,臣今日第一次面见陛下便立即坦白,正因我和赵亭待陛下忠诚,不敢有丝毫欺瞒。”
殿内一时寂静无比,而皇帝的表情辨不出喜怒,目光里裹着浓浓的威压落在陆延陵身上,后者从容镇定,一派恭谨谦卑。
半晌后,皇帝的声音响起:“赵慕黎是你的?”
“黎儿确实是世子亲生的孩子。”陆延陵否认。
皇帝:“可朕瞧这赵慕黎更像你,还听说他喊你父亲,十分亲近孺慕你,莫不是你故意混淆皇室血脉?”
“黎儿的相貌有几分肖似微臣,概因他的生母和微臣极其相似。”陆延陵神色不变,盯着地面说道:“四年前,微臣和世子得罪南越女毒娘子,受其钳制,做了半个月的药人,喂食的药里有些有催情的作用。毒娘子意欲羞辱我们,便——”他适时露出些许羞愤,“便不知从哪儿找来女子……其中一个女子像极了微臣,而那时世子对微臣有些许道不明的情愫,才控制不住药性。一年后,微臣偶遇已经生下黎儿的女子。那女子当时病入膏肓,本想找到赵亭托付孩子,岂料支撑不到、又先遇见我,才让我亲手将孩子还给他。”
“彼时微臣与赵亭关系恶化,倘若黎儿是微臣的孩子,微臣怎敢放心将孩子交给赵亭?又假如,微臣欺骗了赵亭,难道他不会着手调查当年的事?他忍得了受我欺骗?”
“至于黎儿喊我阿父,却是在微臣和赵亭关系确定之后,赵亭让黎儿认我为亚父。在南越,亚父又称阿父,是微臣教的,里面确实有微臣的一些小心思,毕竟两人一时相爱,不能预料到以后,更何况我们还是两个大男人……未必能成家,倘若成家变心,因爱生妒,反目成仇,反而对不住此时的情深似海,而有了孩子,这孩子到底喊我一声父亲,怎么也到不了决裂的地步。”
“哼,大好男儿怎么能不成家?”皇帝没表露他信没信这番话,只是似真还假地呵斥:“男风自古有之,朕并非迂腐之人,只是一来皇室血脉不能混淆,二来男女之道方为正途,还是得娶妻生子。不过,”他话音一转,“既然你和赵亭两情相悦,为何试剑大会时狠得下心算计掉赵亭半身血?”
“对付乱臣贼子,微臣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但要稳妥快速地处理掉贼子,唯此法最优。臣当时只一心铲除贼子、报效圣上,绝无徇私的可能。国家大事面前,岂容儿女私情?”
“陆卿家拳拳之心,朕看在眼里了。”皇帝流露满意与肯定的表情,继而问道:“赵亭的小儿子是怎么回事?”
“其实、其实是……”陆延陵难以启齿,稳重的表相裂了缝,“是臣的!臣终归是男子,得传宗接代。不过赵亭同意了,臣的孩子也会认他做亚父。”
“是该有孩子。”皇帝心中有些震惊,转念一想又没觉得哪里不合适,也有些相信二人之间的情谊了。
“赵亭现在的伤势如何?”
“挺重,不可太劳累。”
皇帝点点头,没再发问,也没让陆延陵走,过了一会儿再问公务差事等,时不时穿插一两句关于赵亭的,都叫陆延陵滴水不漏地圆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陆延陵走出紫宸殿,直到出宫门、上了马车,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当今圣上好猜忌,经萧氏谋逆后,疑心病更重,而侯府掌兵权,郡主府则有镇国公主昔日在朝经营的文臣势力,流落在外的赵亭武学天赋经人,不过两三年就做出许多功绩,可谓一门鼎盛,如何不受皇帝忌惮?
好在之前和赵亭把话说开后,提醒了下关于孩子的身世安排,毕竟是个活人,不能凭空出现,也不能暴露陆延陵可生育的事,就只能捏造一个孕母身份。
关于赵慕黎的生母,赵亭早在三年前为了应付父母就已经捏造好,,只是从未对外公开。
赵亭本想按赵慕黎五官来找合适的女子,但当时孩子五官没长开,脑筋一转就照着肖似陆延陵的人找,给那女子捏造了生育的证据,安排了死遁和新身份,事事周全、细节落实,连郡主都没查出不对,这也算歪打正着。
已办过一次,再来一次只会更缜密。
只是接下来他得找个离京的时间,再大病一场,暂时消失人前。
正思索时,车帘子被赵亭撩开,递进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脸色不太好,陛下为难你了?”
陆延陵接过馄饨便放到一旁,“在预料之中。不是在办差?”
赵亭舀起一颗馄饨吹凉,放到陆延陵唇边:“早膳没用,会饿坏肚子的,吃点儿。汤是酸辣味的,全京都仅此一家用这开胃的汤。”
陆延陵皱眉,把脸撇开,抿紧唇,实在没胃口。
赵亭低声哄了又哄,才让他吃了三颗,之后再怎么赔好话都不肯张口,反而动怒,让人无可奈何:“那喝点汤暖胃。”
陆延陵喝一口,眉头舒展些,再喝了点才推开,“你多留意陛下的态度。”他将方才皇帝的问话及回复都简单说了一遍,叮嘱道:“别说漏嘴。”
赵亭的掌心贴上陆延陵的脸颊:“多亏师兄为我着想。”
“既说好了做一家人,总不能叫你落难,反连累了我。”
瞧着师兄嘴硬的模样,赵亭心都快化了,忍不住抱住陆延陵晃了晃,后者没抗拒,而赵亭知道陆延陵行事自有一套准则,既然说开了要与他做夫妻,就会容忍夫妻间的亲昵行为,也会将他、郡主府和侯府视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集体。
就像现在,哪怕极为不习惯拥抱碰触,仍然强忍推开的冲动,直到发现他没有松手的打算才开始挣扎。
挣扎也没用力,怕伤了夫妻情分似的。
“我真是太爱师兄了!”
没挣脱反而被压倒的陆延陵有些绝望,实在是太黏人了!
***
政事堂。
赵亭送完陆延陵便回来继续办差,拿起萧氏谋反一案的所有证据总结卷宗,随意一翻,正好翻到庄晓云相关的卷宗。
说来,他曾一度怀疑过庄晓云背叛的理由。
赵亭从不觉得自己是金子必须人人都爱他,如萧望月、庄晓云之流可都不像他对师兄一样忠贞不二,这些人嘴上说爱他,字字句句都是痴缠不休,可没见他们豁出去一次。
所作所为还不是为自己,顺带为自己的贪婪辩驳一句都是为了他,谁信啊?
赵亭只在陆延陵身上犯蠢,又不是真傻子。
所谓庄晓云为了得到他才背叛的理由,赵亭嗤之以鼻,那么就是为利益。
但他搭上郡主府和侯府这条线做到皇商的位置,怎么可能还看得上西域王庭那点三瓜两枣?
是为报仇?
赵亭看得出庄晓云并没有多痛惜庄家灭门,而更痛恨富贵人生被斩断,更何况他投靠西域在遇见师兄之前,那时他并不知师兄还活着。
所以,为什么?
赵亭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看,一遍没瞧出问题,两遍似乎有哪里不对,三四遍后,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上,大意是内廷一个专司瓷器的小黄门在对接官窑时误了时辰,接不上头、出不去宫门,彼时到采买司交货的庄晓云便代为传话。
整体看起来问题不大,但深思其中细节便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采买司油水大,一般各负责各的,怕别人趁机抢了差事,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当然可以说当时病急乱投医,可内廷出入皆严格把守,都有时间限制。
彼时采买司结束交货的时辰,庄晓云应该已不在宫中才对,为什么他一个普通官商还能逗留皇宫?既然代为传话,说明错过出宫时辰后,仍令宫门为他而开,庄晓云哪来的权利?
赵亭思索良久,蓦地看向小黄门的名字。
庄晓云无利不起早,没理由随便出手。
记下小黄门的名字,赵亭寻机打听,才知这小黄门来头挺大,竟是皇帝身边当红宦官最看重的干儿子!
“原来……”赵亭瞬间了然。
能让庄晓云舍掉侯府和郡主府两座靠山,只有更大的靠山。
***
仲冬下旬,寒风凛冽。
赵亭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带着满心的轻快与期待回到郡主府西院。
厢房里,平药师正在把脉。陆延陵单手支颐假寐中,毯子盖到胸前,遮挡住已有了凸起弧度的肚子。
赵亭下意识放轻脚步,坐到陆延陵身边,双手包裹住他的右手呵气:“怎么这么凉?”瞥了眼屋子中间烧得正旺的碳,而外头的冷气被厚厚的门帘拦住。
当下已入冬,天气骤降,导致许多事都耽搁了。
陆延陵没回应,也没把手抽回来。
这时平药师诊完说:“有些气虚,适当补气补血,按我新开的方子做。切记劳心累神。还有,虽说满三个月了,但不能胡来,起码等五个月后稳定了,当然月份大也不能胡来——”
“什么意思?”赵亭打断他,“我没懂。”
“……”平药师都没抬眼皮:“你别装。”
赵亭笑盈盈说:“您直说,别打哑谜。”
平药师忍不住翻白眼,加速收拾药箱。
赵亭还想追问,陆延陵掀开眼皮冷冷说:“你要黎儿听你那些污糟心思不成?”
黎儿?
赵亭猛地扭头,就见赵慕黎抓着一个九连环从陆延陵身后冒出来,表情顿时有点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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