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羚试探地问:“那我们再来一条?”
年轻男人垂下眼睛,盯着黎羚看,回忆起对方小得可怜的脸,泰半被埋进自己的掌心,近乎苦闷的表情。
还有她烙印在他的皮肤里,雨雾般的吻。
“你很想来。”他评价。
黎羚:“……”倒也不是很想。
金静尧:“想下班。”
黎羚:???
她说了吗,不是,应该没说吧,这嘴难道是开过光了,黎羚十分惊恐地看着对方。
金静尧突然弯了弯唇,用不是很善良的语气说:“算了,先这样吧。”
他转过身,十分干脆利落地离开。
甬道的天花板这么低,他身形又这么高大,根本直不起腰。
黎羚本想要看他笑话,却发现即使如此,对方的背影还是很镇定和自然。
就在这时,年轻男人转过头,不是很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还不走。”
“爬累了呢,导演。”黎羚说,“我坐一会儿再出去。”
金静尧沉默片刻,作出较为中肯的评价:“确实爬了很久。”
他转过身,重新向她走来。
猝不及防,黎羚的腰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揽住。
他将她抱了出去。
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年轻男人的耳廓似乎更红了一些。
黎羚没有想太多,只是比较记仇地将手掌上的灰尘全部擦到了对方的肩膀上,并成功地让他看起来更脏了。
-
重新坐回轮椅的一瞬间,黎羚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在这么窄的地方拍戏,真的浑身酸痛,不啻于坐完三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脚踝疼吗。”金静尧垂下眼问她。
黎羚莫名地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危险。
好像如果她说“疼”,他就要立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地上,检查她的伤口。
她违心地说:“没事的导演,不疼。”
“嗯。”
再一转头,黎羚吓了一大跳,一群工作人员都在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一半人两眼放光,气氛热烈得像马上要开香槟:“黎老师,你们刚才演得太好了吧!”
“真的好会推拉!”
“要的就是这种想吻不敢吻的氛围感……”
“您配享太庙!”
另一半人就比较诡异了,直勾勾地、非常怨念地盯着她,说:“为什么不拍完……”
“到底还能不能有个完整的吻戏了。”
“给孩子一口饭吃行不行。”
黎羚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只好说:“我也不知道,都是导演的意思。”
摄影师经过,一副扼腕叹息的语气:“周竟真的不行啊,他是没长手还是没长嘴……”
黎羚:“……”
“周竟在你后面,你要不要问问他。”她友善地提醒
。
摄影师愕然地转过身,只见金静尧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兴奋,冲上去就想问清楚,谁料狠狠地吃了个闭门羹。对方“啪”地一声关上门。
副导演在后面解释:“呃,导演打算临时改一下后面的戏。”
众人顿时发出了失望的“嘘”声。
-
黎羚回到化妆间。
她刚才向导演撒谎了,拍戏的时候浑然不觉,脚踝的伤口早已被牵动,现在疼得非常厉害。
疼痛难忍,以至于连化妆间的光线都显得太刺眼,她推着轮椅四处转,像一只瓶子里的昆虫,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背后的幕帘。
画架竟然还在。
摆在上面的一幅画尚未完成,风格已经相当之怪诞。
一眼望去,像是一副城市的素描。硕大无朋的管道,如同被剥了皮的铁皮动物。闪烁的霓虹灯,是汩汩流动的、被污染的血液。
但细看,处处都是嘴唇。
管道里生长出冶艳的红唇。霓虹灯牌上是夸张的唇印。天空中高悬的一轮弯月,是喘-息的唇。
好……怪的画。
满是压抑的欲-望,和骇人的幻想。
黎羚感觉更晕了,伤口鼓胀而疼痛,仿佛从新生的血肉里长出一颗心脏。
而在片场的另一边、空无一人的工作间里,金静尧正在审视着方才拍摄的素材。
非常轻的钢琴声里,一个沙哑的女声在唱着You’dbetterrunrun,runruntome
你应该奔向我/奔向我/奔向我
他看到阿玲向周竟倾身的那个瞬间。光线从地板的缝隙里渗入一角,一寸寸地照亮她皮肤上滑落的汗,仿佛最甘美的蜜。
从导演的标准来看,这是一组非常失败的镜头。黎羚身处的位置完全偏离了机位,导致构图失衡。他自己的表演也很拙劣,一半时间在走神,完全没有接住对方的戏。
理智告诉自己,他应当立刻将这个镜头剪掉。
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像是强迫症发作,一遍遍地重复观看。好像每多看一遍,这个镜头就会变得完美一分,
一个奇怪而危险的想法,突然攫住他的心脏。
如果这不是阿玲在吻周竟,而是黎羚。
如果这不是一部电影。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他应当是电影的狂热信徒,作品高于一切,甚至于他的人生。他选择黎羚也并无私心,一切的尝试,都是为了创作,为了更圆熟的镜头、更完美的表达。
可是,第一次,他只想要将这个镜头私藏起来。
将它变成只属于他的。
监视器的屏幕上,同样的画面还在不断地播放。阿玲一次次地奔向周竟,像千代子虔诚地追寻初恋,罗拉轻巧地越过时间。
You’dbettercomecome,comecometome
You’dbetterrunrun,runruntome
他的反应完全错了。金静尧会拒绝,但周竟不会,他只会欣然地接受,堕入最伟大的幻觉。
金静尧想,他知道下一场戏要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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