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苦心,是臣弟的无知无能。”姬未湫垂首而立,削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臣弟有负圣恩,自请降爵,至清风观出家修行,为圣上、母后祈福。”
姬溯恍若未闻一般,埋首于案,姬未湫立着,等待着结果。
他想明白了,他不玩了总行了吧?清风观是皇家寺庙,虽然是先帝那会儿的,但也不妨碍再捡起来。他在里面修个园子,大不了冷清点,出门不太方便而已,总比在这燕京里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来得强。
姬未湫又重複了一遍:“臣弟有负圣恩,自请降爵,至清风观出家修行,为圣上、母后祈福。”
姬溯写完了最后一笔,将御笔搁下,道:“这就是你想了三天的结果?”
“是!”姬未湫坚决地道:“臣弟看厌倦了燕京繁华,只愿醉心山水之间。”
姬溯垂眼望着他,姬未湫在偏殿里待了三日,闭门不出,今日一看,脸都削瘦了不少,他倒是心平气和:“你在怨怼于朕?”
“臣不敢。”姬未湫恭敬地说。
“你不敢?”姬溯反问。
姬未湫都打定主意要出家了,本懒得在和姬溯纠缠,姬溯教过他了,要以君礼侍君,而不能以兄礼侍君,免得君不君,臣不臣,闹出笑话来。只不过姬溯这样问,他实在是忍不住,阴阳怪气两句怎么了:“是,臣如何敢怨怼圣上?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姬溯道。
姬未湫才不吱声,他有什么好辩驳的?到底有没有,是他说了就算的吗?他见姬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在打量着他还剩余的价值一样,顿时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知道大局为重,他知道这会儿不应该搞什么出家当道士,也知道应该顺着姬溯给的台阶下来,应该多给姬溯磕两个,感激涕零,表示自己治下不严,多谢圣上明察秋毫,然后继续演一出兄友弟恭,以示皇家和睦的戏码……但他,就是不想下这个台阶。
他实在是猜不透姬溯。
有时候姬溯让他感觉,他还是姬未溯,他还是那个虽然冷淡但时时关心他的哥哥,是会救他于危难的哥哥,教他写字,教他读书,相伴于深宫十数年的哥哥。
哪怕他出宫建府,与他少有往来,但哥哥还是哥哥,这是不会变的不是吗?他派他下江南或者与王相联姻时,他觉得他变了,可他又中途把他找了回来,又教他驭人之术,他又觉得他没变。
可如今看来,终究还是变了。
他现在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都是错,他要如何?他该如何?他感觉他就像是被姬溯扔到了海中间,姬溯给了他一艘破了洞的船,他只能待在那船上,眼睁睁地看着水漫上来,他只能待在船中间用身体尽力堵住那个破洞,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是加快死亡,哪怕如此,他也无力改变这艘破船终将沉没的结果。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人要是没了这口气,他还是他吗?
那索性就错
到底吧!
哪怕是要死,他也想选一个山清水秀的湖泊,而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大海。
许久,姬溯方道:“太后年事已高,怎能受离别之苦?瑞王,你若有意为太后祈福,便在府中修行吧。”
姬未湫冷声道:“有劳圣上挂心,母后已首肯此事。”
三天前,他问太后,他该怎么办。
太后抚着他的头笑着说:“论理,你该去向你皇兄请罪谢恩……只是我们阿湫自小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不去就不去,难道你皇兄还能杀了你不成?若真有那一日,就叫他先杀了母后……你想如何便如何,母后总是站在你身后的。”
姬溯神情缓缓冷了下去,“你在京中,尚且不得安稳,当真以为你出了家便能天下太平了?”
姬未湫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着,不改初衷。
姬溯凝视了他许久,道:“……罢了,你既一心求死,那就去吧。”
姬未湫闻得此言,怒气上涌,他听见自己不阴不阳地说:“那也比关在京中等死来得强。”
“放肆。”姬溯眉目微动,沉寂一瞬,带着一种姬未湫未知的情绪,冷然看着他:“谁将你教得如此狂悖?”
“自然是您。”姬未湫知道自己该忍,可偏偏他就是忍不住,他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两好端端的兄弟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姬溯还摆着一副都是他的错的样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府里查出来玉玺龙袍吗?!还是因为钱之为死?还是因为他无意间差使探子去办了两件差?
他就该不动不说话当个死人是吧!他是穿书不是开天眼,书里一笔带过的玩意儿他哪里知道谁是探子谁不是?!
“当然是你,皇兄。”姬未湫想笑,偏偏又笑不出来:“我是没出息,我也笨,但我也没有笨到那个程度。我们兄弟本来好端端的,皇兄突然要我下江南,好好好,你要查王相,拿我当幌子,我知道,我去就是了,什么刺杀下毒我受着就是了,你何苦叫人把我带回来?你三番两次疑心我有不臣之心,我有没有,你难道不知道?”
“自小到大,只要你问,我哪有骗你的?”姬未湫眼睛发酸,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皇位,又不是每个人都当做宝的,就不许我不稀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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