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信也越来越少了。
这些日子,谢蘅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捏着那枚玉佩,坐在窗边看向远方,似成了一块望妻石。
每回听到柳襄的消息时,谢蘅的精神气便会好上许多,重云只恨不得柳襄每日都有好消息送来。
但送来京中的自然不可能全是好消息,只不过每次柳襄受伤的消息都只是送到了御前,从没有到过明王府。
谢蘅愈发不愿意出门,加上有重云运作,那些不好的消息便一直没有传到过他的耳中。
第四年,谢蘅几乎快要下不了床了。
也是这时玄烛等人也才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明亲王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东宫也不断派出暗卫寻找神医,可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王府上下一片死气沉沉。
这年刚入冬北廑边关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柳襄宋长策配合默契,协助柳清阳宋槐江斩杀了北廑最厉害的几位将军,最终取得了大战的胜利,当然过程自是十分艰险,胜的很惨烈。
眼下,北廑已派出使臣,愿意议和。
接下来,便是两边使臣的唇枪舌战。
这也就意味着,柳襄要回来了。
重云看着谢蘅一天不如一天的身子,整日心惊胆颤,生怕谢蘅等不到柳襄回来的那一天。
() 腊月十三,谢蘅的精气神突然就好了些。
这日一早他便让重云替他沐浴更衣,还说要去院外走走。
重云玄烛当即就别过身子抹泪。
据闻回光返照,便是这般。
重云替他更衣时,玄烛便已经让人去通知了明亲王,也给宫中送了信,同时派人去城外沿路接应,看柳襄到底有没有回来。
大战结束已经几月了,柳襄却不知为何再没有半点音讯传来。
小院里栽了常青树,上头挂满了积雪,谢蘅裹着厚重的大氅在重云的搀扶下缓步走着。
时间过的可真是快啊,转眼就已是四年了,她也快回来了,比他想象中早了一年。
但他感觉,他好像等不到了。
“世子,外头冷,走走便回去吧,等天暖和些了再出来。”重云压着哽咽道。
谢蘅便驻足看向他,又看了眼跟过来的玄烛,轻轻一笑,道:“我这些日子交代你们的可都记好了?”
重云再也忍不住,垂首落下一行泪:“都记好了。”
“我们会定时去看高夫人母子,会看顾玉公子不让他受人欺负,会时常去陪王爷说话,给太子瑞王的信也会送去,会告诉云麾将军,您...”
重云再也说不下去,扶着谢蘅的胳膊泣不成声。
玄烛亦是无声的落着泪。
四周暗卫侍卫的气息也都逐渐加重。
谢蘅看了眼二人,轻轻一叹:“不是说好了不哭么?”
“都多大的人了。”
“玄烛,你这个媒人做的还不够出色,至今也没给重云说成媒,还有你自己,如今你的功夫虽然还没能恢复,但也与常人无异了,我走后,你们都要尽快成家,即便不愿意成家,也要好好活着,若不愿意留在王府,或去东宫,或许谢澹那里都可。”
“世子,您别说了。”
重云实在听不下去了,哽咽道。
谢蘅便道:“好,我不说了。”
“我们再走走吧,我想再多看看。”
“好。”
重云不再阻拦,与玄烛一左一右陪着他继续走着。
渐渐的,谢蘅的脚步慢了下来。
重云感知到什么,便用自己的力量拖着谢蘅。
没过多久,谢蘅便停下了脚步。
他道:“我好像走不动了。”
重云尽量放稳声音:“那属下抱世子回去休息。”
谢蘅嗯了声。
而就在这时,突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蘅儿!”
是明亲王过来了。
谢蘅在重云玄烛的搀扶下缓缓转身,只见廊下有几道人影快步向他走来:“父王。”
他有些看不清是谁,但他隐约觉得父王身边那一身粗布衣衫的人影好像有些眼熟。
在一片惊呼声中,谢蘅缓缓的倒了下去。
意识消失前,他感觉到有手指搭在了他的脉间
,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去。
-
谢蘅再次睁眼,已是五日后。
他怔愣的看着熟悉的账顶,熟悉的摆设,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身上好像轻散了许多。
他这是到了天堂还是地狱?
“世子醒了?”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谢蘅缓缓转头望去,便看见了重云的脸,他还来不及思忖,便听重云欢欣的朝外头喊道:“快去请神医,世子醒了,来人,快去禀报王爷,乌焰,赶紧回宫里传消息,世子醒了!”
一连串的吩咐砸的谢蘅晕头转向。
显然,他还活着。
可他明明感觉他已经撑不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焰说请神医?
难道是神医救了他?
是了,他意识消失前,确实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原来是神医来了,怪不得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落下,神医便出现在了谢蘅跟前。
他在谢蘅疑惑迷茫的视线中,淡然的搭上他的脉,良久后,才收回手,笑着抚了抚凌乱且长的胡须:“世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谢蘅没太理解他的话。
就算他救得了他一时,也不过是多延续些时日,哪里来的后福。
“世子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世子这病天底下只有一味药材能治。”神医见他如此反应,便神神秘秘道:“世子的身体是受了大寒太过虚弱,才无力支撑,这味药虽不能如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但却对世子这类型的病症有着奇效,只不过此药极其难寻,百年难遇,且只长在悬崖峭壁。”
但架不住有人为了他翻山越岭几个月,不顾自身性命寻来了这药。
谢蘅心中一跳,怔怔的看着神医。
难道...
“对,就是世子猜测的那样,世子运气好,就在一月前,我得到了那味药材。”
神医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眯眯道:“我这一路半点不敢停歇的跑过来,就怕慢了一步,好在来的还算及时。”
“恭喜世子啊。”
世上哪有那么多好运气啊,不过是有人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也非他贪功,只是那痴情人在昏迷前嘱咐过沐笙,若她有意外,便不能同谢蘅说实话。
谢蘅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本以为将到尽头,却没想到上天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外头接二连三的闯进了许多人。
玄烛,明亲王,谢邵,乌焰,乔相年乔祐年,乔月华乔月姝等等,所有的声音接二连三的砸过来,也将他从迷雾中渐渐的拉了出来。
这是...真的?
乔祐年皱眉看了半晌,朝神医道:“神医,这怎么不说话呢,不会傻了吧。”
他话刚落就被乔相年斥了声,他看了眼一旁的明亲王后默默闭上了嘴。
明亲王坐在床沿边,试探的伸手在谢蘅眼
前挥了挥:“蘅儿,蘅儿?”
谢蘅慢慢抬手,握住他的手:“父王。”
“我没傻。”
他只是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神。
见他开了口,所有人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
神医这时却道:“不过虽然人救回来了,但这味药实在到的太晚了,便也没了之前的功效。”
谢蘅记得神医曾经说过,服了药后大半年便能与常人无异。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神医看着谢蘅悠悠道:“这回,我能保你再咳个大几十年,直至寿终正寝。”
谢蘅轻轻闭上眼,眼中有泪花闪过。
明亲王倾身拥住谢蘅,激动的语不成调。
“太好了,蘅儿,太好了,我的蘅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父子二人相拥而泣,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不由红了眼眶,谢邵忍不住落下一行泪,就连一直喜欢跟谢蘅呛声的乔祐年都别过头,抹了抹眼角。
一个时辰后,一切重归于静。
谢邵回宫,乔家兄妹离开,谢蘅便问起了柳襄,眉眼间全是欢欣和期盼:“襄襄回来了吗?”
重云飞快瞥了谢蘅,而后神色淡然道:“云麾将军还有几日就到,算日子,应该刚好能赶上庆功宴。”
“那有她的信吗?”谢蘅隐有几分激动道。
他活下来了,她也要回来了,他终于不用再每日担心着生离死别了,太好了。
重云抿了抿唇:“暂且没有。”
他说罢,求救般的看了眼神医。
神医便皱眉道:“人都要回来了还写什么信啊,世子就放心吧,小将军啊现在活蹦乱跳的,倒是你现在刚醒,须得安心修养,否则到时候去不了庆功宴见不到人可就怨不着旁人了。”
谢蘅心中虽隐隐有些不安:“当真?”
他倒是不觉得他们会在这事上骗他,只是乔祐年都回来了,她怎么还在路上。
神医闻言冷嗤了声:“我还能在这种事上骗你不成。”
他确实没有说谎,人确实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只是,把他忘了,而已。
仅此而已。
谢蘅听神医这么说,便果真不再疑心,安心的养病只待三日后的庆功宴。
三日眨眼即过。
这日,谢蘅挑了件红色锦袍,她向来喜欢艳丽些的颜色,待一切收拾妥当,谢蘅便忍不住问重云。
“她回来了吗?”
重云低头给他戴上那枚猫猫玉佩,道:“云麾将军回来了。”
谢蘅皱眉:“她回来了怎不来看我?”
重云沉默片刻后,道:“云麾将军刚回来,正好只能赶上宫宴。”
谢蘅不疑有他的喔了声。
因为他知道他们确实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
“世子,走吧。”
重云深吸一口气,抬头道。
这事瞒不过去,还不如早
些应对。()
谢蘅嗯了声,快步如风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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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他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重云忙跟上去,在门口碰见了玄烛。
“怎么办?”
重云轻声道。
云麾将军为了替世子寻药掉落了山崖,人虽没事,醒来却把世子给忘了。
玄烛心态比他好很多:“云麾将军只是将世子忘了,又不是不喜欢世子了,我有预感,今日的宫宴,一定很热闹。”
重云:“...”
听玄烛这么一说,他的心情果然轻松了不少。
-
谢蘅早早便到了宫宴,坐下后就一直往门口张望,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他想等的人,他想出去找,又被谢邵拦下:“阿蘅别急,我已得到消息,云麾将军早就进宫了。”
谢邵知道真相,只是如今这情形,两个人都受不得什么刺激,他也不敢冒然开口,还是先等二人见上面,再看如何应对。
谢蘅勉强又坐下。
但心中渐渐生起了疑惑,她早就进宫了,为何不见他。
而直到宫宴开始,柳襄的座位仍旧空着。
谢蘅实在坐不住了。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时,门口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姑娘一身飒爽红装,亦如他记忆中那般明媚无双。
谢蘅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彻底落下。
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不曾挪开半分,但姑娘从进殿开始便目不斜视,竟不曾看过他一眼。
谢蘅紧紧皱起眉。
他看着她向圣上行礼,听着圣上给她的赏赐,看着她回座位与人饮酒,而她从始至终,她未曾瞧他一眼。
谢蘅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邵和乔祐年一直注意着谢蘅的反应,看到这里二人都不免有些苦恼。
如今柳襄缺失了几年的记忆,根本不记得跟谢蘅之间发生了什么,且神医也说过柳襄现在不能受刺激,得让她自己慢慢的恢复,如此,他们也不敢冒然将她拉到谢蘅的面前,跟她说,这是你的心上人,是你拼死拼活爬了几座山差点丢了一条命救回来的人。
乔祐年重重叹了口气,正在心里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时,却见谢蘅已经忍不住了,他起身径直朝柳襄走去。
他心头一紧,赶紧起身唤道:“世子。”
昭昭表妹现在可不能受刺激!
谢蘅脚步略作停顿,不是因为乔祐年唤他,而是因为柳襄听到了乔祐年的声音抬头看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那一瞬,他清楚的看见姑娘眼里越来越亮的星光。
那种目光他并不陌生,在他们真正见一面时,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谢蘅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走到自己跟前,带着酒气仰起头笑容灿烂的问他:“你是哪家公子,可曾婚配啊?”
谢蘅呼吸一滞,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后才终于确定她不是在与他玩笑。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陌生。
一如最初只有对他这幅皮囊的惊艳和欣赏,没有了后来的情意。
谢蘅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微微偏头瞥了眼乔祐年,乔祐年苦着脸轻轻点头,抬手指了指脑子。
这一刻,谢蘅终于明白这些日子重云几人时不时的反常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她为何不来见他。
原来。
她失忆了,将他忘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蘅看着催促他的姑娘,声音略有些沙哑:“未曾婚配。”
失忆而已,只要人活着回来了,其他都不重要。
“真的吗?那太巧了,我也没有诶。”
“你愿意跟我走吗?”
宫宴上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姑娘久久等不到谢蘅的回答,又被美色迷了眼,不知是不是在酒劲的驱使下伸手拉住了他,看向坐在圣上下首的柳清阳,带着几分醉意道:“爹爹,我抢了个夫君,您瞧瞧,好看不?”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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