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一直由乌焰驾车,柳襄每日蹭谢蘅的马车,吃他的鲜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玄烛一路上都安排的很妥帖,除了柳襄这个少夫人的头衔,但他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通不上消息,柳襄便寻到了个两全的法子。
她每次跟谢蘅进一间屋子,待夜间却偷偷出去自己寻了别的房间睡,反正玄烛每次都是包下客栈,空房间多的是。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到达了溯阳平堰。
到客栈时时辰尚早,谢蘅留了乌焰煮茶。
柳襄洗漱换好衣裳过来,谢蘅已经换了身简单的淡蓝袍子,坐在窗边饮茶。
她看了眼乌焰,快步走过去。
乌焰默默给柳襄递去茶杯,柳襄连饮了两杯才问谢蘅:“世子,接下来怎么做?”
柳襄话才落,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几人同时望去。
玄烛过来不可能敲门,若是客栈的人会在敲门后开口询问。
而他们初来这里,并不认识其他人。
柳襄正在心中盘算来者是谁,谢蘅已经开口:“进来。”
她茫然的看了眼谢蘅,他知道是谁?
片刻后,一四十左右的男子推门而入,小心将门关上后,走到几人跟前拱手行礼:“见过世子,云麾将军。”
柳襄瞧他很有几分眼熟。
短暂的思索后试探道:“高嵛成?”
她在琼林宴上远远见过他一回。
来人正是新科榜眼高嵛成。
他恭敬拱手回道:“是下官。”
谢蘅:“坐。”
“谢世子。”
高嵛成挨着转角坐下,谨慎而小心翼翼。
高嵛成身材高大,长了张方脸,是个老实人的面相,但他的身上总带着几丝沉闷。
按理说四十高中榜眼,该正是春风得意时。
乌焰递茶给他,他恭敬客气的道着谢。
柳襄的目光落在他带着茧子的手上。
当时调查城防图示窃案时她便知道高嵛成是会武功的,但并不知深浅,不过从手掌的新茧能看出,他并没有放弃武学。
应该每日都在练武。
待高嵛成饮过一杯茶,谢蘅才放下茶杯,看向他:“何时到的?”
高嵛成恭敬回道:“回世子的话,昨日夜里到的。”
“嗯。”
比他预计的还要快些。
“见着玄烛了?”
高嵛成点头:“是,昨夜见过玄烛大人,正是玄烛大人安排下官住在此地。”
谢蘅嗯了声,顿了顿又道:“可有出去瞧过?”
高嵛成:“还没有,平堰有不少人认识下官,世子没来,下官不敢擅自出门。”
一问一答间,不难看出高嵛成过于恭敬谨慎的态度。
谢蘅便明白,他没有完全信任他。
高中入翰林,期间这么长的时间
都没有过任何动静,足可见他对平堰一案的看重,自然不会轻易完全相信他。
“知道了。”
谢蘅徐徐道:“你今日暂且留在客栈,待我们先出门探一探,明日再商议如何行动。”
高嵛成自是说好,而后起身告退。
柳襄盯着高嵛成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蘅瞥见,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待门关上,柳襄才收回视线,道:“他虽极力表现的很平静,但他身上有很厚重的悲伤和恨意。”
这是习武之人特有的敏觉。
谢蘅轻轻皱了皱眉头。
乌焰这时也道:“是,他有杀气。”
柳襄便看向乌焰:“你可能看出他的深浅?”
乌焰回道:“可与怀化中郎将一战。”
柳襄闻言一惊。
高嵛成竟有如此深厚的武功。
如此也可见,乌焰的功力在她之上。
谢蘅沉默良久后,道:“你看好他,莫让他冲动行事。”
乌焰:“是。”
有长庚暗中跟着谢蘅,在这小县城中只要有危险他也很快就能赶到。
“世子若要出门,还是遮掩一二为好。”乌焰又道。
不待谢蘅开口,柳襄也附和道:“是啊,世子带着帏帽吧。”
他这张脸出去真的太扎眼了。
谢蘅对自己的样貌倒也有一定的自知之明,便默许乌焰去寻来帏帽。
一切准备妥当出门时,已近黄昏。
正是晚饭时间,街边小摊上都坐满了人,小摊贩也不在少数,瞧着与别的县城并没有什么区别,全然瞧不出这欢笑背后埋着三千冤魂。
“平堰有多少人?”柳襄问道。
谢蘅:“城内不到两千户。”
柳襄脚步一滞。
不到两千户,一万多人口,死了三千人,那两年前这座县城几乎等同于一座死城!
“两年的时间,能恢复至此?”
柳襄沉声道:“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蹊跷。”
谢蘅冷笑了声:“已让玄烛去查平堰城外辖区内的人口,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东邺繁华之下的蛀虫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柳襄一愣:“世子何时见到玄烛了?”
他们这一路上她都没有看见玄烛半个影子。
“离京之时。”谢蘅。
柳襄了然。
而后她才反应过来,谢蘅竟在那时就已想到如此深远了。
二人沿着主街走了一段,一切井然有序,和乐融融融没有半分异常,甚至没有听见百姓的任何议论。
“这平堰县令很有手段。”
柳襄沉声道。
谢蘅眼眸微沉。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一个都别想逃。
今日出来还没来得及用晚饭,柳襄早已是饥肠辘辘,待瞧的差不多了,便寻了个人少些的
豆花摊,拉着不情不愿的谢蘅坐下,小声道:“既是体察民情,就要融入其中,才能听见平常听不见的声音。”
帏帽挡住了脸,柳襄瞧不清谢蘅的神情,见他没吭声,只当是他默许了,并不知谢蘅的视线落在她拉住他手腕的手上。
“二位吃点什么?”
豆花摊的老板是位妙龄姑娘,虽然衣裙洗的发了白,但很整洁,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酒窝,干净而纯粹。
柳襄惯来就爱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眼前的姑娘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声音清脆的笑着回道:“一碗辣的一碗甜的。”
“好的,请稍等。”
姑娘感受到她的热情,也笑着回道。
不多时,两碗豆花便送到了桌上:“二位请慢用。”
“谢谢。”
柳襄笑容灿烂的道了谢,待姑娘转身离开她才收回视线看向谢蘅:“世...尝尝?”
她这时想到一个问题,在外不能叫他世子,她应该怎么叫他呢?
谢蘅盯着面前的豆花,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东西?
柳襄见他没动,大约能猜到什么,偏头轻声道:“这是民间很有名的小食,世子尝尝看喜不喜欢,很甜很软的。”
她知道,谢蘅爱吃甜食。
姑娘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此忙上前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柳襄忙笑着道:“没有的,很好吃。”
姑娘却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谢蘅,她早便看出谢蘅身上的布料和腰间的玉佩不是凡品,生怕因为自己何处不适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谢蘅也感受到了姑娘的忐忑,他淡声:“无事。”
姑娘这才放下心,轻轻颔首后转身去忙了。
但目光还是忍不住朝他们看去,恰好见谢蘅掀开轻纱,看清他的样貌,她顿觉惊为天人。
世间竟有如此好看之人,这怕不是神君临世吧。
柳襄见谢蘅掀开帏帽,拿起了勺子,轻轻弯起了唇角。
她就知道,这人是心软的。
谢蘅从来没在外头吃过这些东西,本只想着尝一口便是,但豆花入口,又嫩又滑,竟是恰到好处的香甜,他微微怔了怔,再次看向豆花。
这回眼里多了些认真。
柳襄将他所有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又想到了猫,猫猫试探的嗅着不知名的食物,鼓起勇气轻轻尝一尝,发现是自己的喜欢的后,眼睛都亮了。
谢蘅并不知她的打量。
他动作虽缓,但一勺又一勺,很快就见了底。
意犹未尽。
柳襄探头笑眯眯问道:“再来一碗?”
谢蘅顿了顿,拉上轻纱:“不必。”
柳襄见他意已决,便也不再相劝。
这条街还有不少吃的,或许能带他尝尝别的。
想到此,她便抬头问姑娘:“姑娘,这条街上还有什
么好吃的小事,要甜口的。”
姑娘闻言指向不远处道:“那边有一家糕点还不错。”
柳襄遥遥看了眼,见那边几家都正排着队。
若带谢蘅过去,他定是不愿等的,想了想后便结了豆花的银钱,朝谢蘅道:“世...你在此等着,我去买过来。”
谢蘅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她人就已经出了豆花摊。
姑娘看了眼他,上前收拾着空碗,轻声道:“这会儿人不多了,公子安心坐着便是。”
谢蘅只得点头:“嗯。”
他看了眼周围,见摊位上从始至终只有姑娘一个人在忙活,便问道:“怎只你一个人?”
姑娘不防那神仙般的人物会与她搭话,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放下活计,回道:“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女,父母年纪大了,便在家中静养。”
谢蘅哦了声:“你是平堰县城人士?”
姑娘闻言明显愣了愣,才道:“是后面搬到县城的。”
谢蘅见姑娘略有些慌乱,遂不再询问,只道:“辛苦了。”
在玉京城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姑娘都是娇养在闺中,他第一次见一个小姑娘撑起这么一个摊子。
姑娘因这句‘辛苦了’怔愣了好半晌,才闷声道:“不辛苦。”
“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后面那句话她说的很轻,但谢蘅还是听见了,他遂问道:“这话又是何意?”
姑娘轻叹了声,眼中隐有水雾:“家中定了亲事,那边不让我再抛头露面,这小摊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不在了。”
谢蘅看见她眼中的不舍和无奈,便多问了一句:“为何不招赘婿?或是换一门亲事?”
这小摊瞧着生意不错,味道也好,若是夫妻二人共同经营,日子也能过的不错。
姑娘无奈道:“我也曾同父母提过,可父母说招赘婿传出去不好听,这门亲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父母之命违抗不得。”
谢蘅听得最后一句话,便没再说什么了。
东邺以孝为先,一句忤逆便能叫人活不下去。
百姓如此,皇子亦如是。
姑娘转过身抹了抹眼角,转过头时又是一脸笑意:“公子若是喜欢吃豆花,我送公子一碗。”
她看的出来,她这里的豆花是对这位公子胃口的。
谢蘅本想拒绝,但想着或许以后这东西便不在了,便点了点头:“多谢。”
“不客气。”
姑娘很快就又端上了一碗。
谢蘅掀开轻纱,边吃边等着柳襄。
他这个位置能远远看到柳襄,那身嫣红在人群中很好认。
他知道她不爱吃甜食,特意去排队是给他买的。
姑娘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由笑着道:“公子和夫人感情真好。”
谢蘅一愣。
少夫人这几个字这几日每到一个客栈他都会听上几遍,但这回好像又有些不同。
她不是玄烛安排的。
但她还是将他们当成了夫妻(),为何?
“你为何会如此认为?”谢蘅问道。
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跟柳襄有点像:“姑娘瞧公子的眼神满是欢喜,公子也一直盯着夫人瞧,怎能瞧不出来?”
她瞧他的眼神满是欢喜?
谢蘅短暂的怔愣后,轻嗤了声。
她说过,她喜欢他这张脸,更准确的说是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方才瞧这姑娘的眼神也是满心欢喜。
“我们不...”
谢蘅的话未还未说完,姑娘却突然变了脸色,她飞快瞥了眼正朝她的摊位走过来的几人,急声打断他:“公子戴好帏帽!”
谢蘅一愣,下意识要顺着姑娘的视线转头,姑娘却急的一个箭步冲向他:“公子别回头!”
“冒犯了。”
她边说,边迅速伸手拉下挂在帽檐的轻纱挡住谢蘅的脸。
谢蘅不由皱眉看向她。
他并不会认为姑娘是要做伤害他的事,方才姑娘举止都很得体,如此着急多是事出有因,便暂时没有出声。
“薛姑娘,忙着呢。”
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拉板凳的声音。
谢蘅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姓薛。
薛姑娘态度恭敬的迎上去,有意无意的挡住谢蘅:“不忙,梁公子请坐,几位可是与往常一样。”
其中一人笑看着他道:“是,今日薛姑娘话倒是多了些。”
“以后嫁给了陈兄,我们怕是吃不到薛姑娘做的豆花了。”另一人则是一脸惋惜的调侃道。
薛姑娘笑容一僵,颔首转身离开。
这时,那位衣着最是鲜亮的公子漫不经心的开口:“她将来是要嫁到县丞家的,你们几个注意着分寸。”
“是,公子,我们记下了。”
几人吊儿郎当应承道。
谢蘅抬头看了眼正在盛豆花的薛姑娘,眉心微微拧起。
原来她说的亲事是县丞家。
此间县令姓梁,那被唤作梁公子的多半是县令家的公子。
薛姑娘端着豆花路过谢蘅时,轻声道:“走。”
谢蘅心头略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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