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夹带着雪粒的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大晚上杀到官府去,绝不是个谈事的态度,更像是找茬。
无法,他只能强自按捺下心头涌动的不安和恐慌,吩咐家丁们,明日趁早采购土仪礼物,再到铺子里选几件上好的皮子。
他要到县衙探病。
天蒙蒙亮时,仲俊雄便携着礼物,顶风冒雪地站在了衙门前头。
他不是醒得早,而是七上八下地悬了一夜的心,压根儿没睡。
不多时,他被带入了衙中。
在迎客堂中等候了半天后,他没等到那位小太爷,却等来了孙县丞。
仲俊雄努力挣出一张笑脸:“听闻太爷身染微恙,在下深觉不安,想来探探病。不知太爷可否方便?”
孙县丞上下打量了他,态度挺和善:“太爷病得厉害,不便见客。有什么事儿,您同我讲,也是一样的。”
仲俊雄心说你做得了主吗,但面上的笑意堆得更多了。
他将手上的礼一应都塞在了孙县丞手里,顺手递过去了沉甸甸的十两银子。
孙县丞接下了那些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单单落下了银两:“礼,我能收;钱就不必了吧。”
仲俊雄笑得脸都酸了:“这些礼,是给太爷;这钱啊,是孝敬您的。”
孙县丞笑了一声:“不容易啊,我还能得着孝敬?”
仲俊雄听他这话含怨拈酸,心下一喜:“这段时日,太爷独揽大权,苦了您了。”
“不苦。”孙县丞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南亭县好,南亭百姓好,我怎么会苦?”
仲俊雄见他隐隐露
() 了话头,忙接了上去:“是是,太爷和县丞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咱们南亭好,就像昨日抓赌,也是为南亭除了一害啊。”
孙县丞抿嘴一笑:“仲老板这话说的。这么骂自己儿子,不大好吧。”
仲俊雄心中一亮。
他不怕他挑明,就怕他装傻。
仲俊雄把双手搭在膝上,把脑袋服帖地低了下去:“还请县丞体谅。”
他听到孙县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几日前,征饷令发到南亭来了。”孙县丞悠悠道,“哎,今年的赋税刚交上去,摊派的军饷又来了,咱们这几个边陲小县的老百姓啊啊,想过点顺心如意的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仲俊雄不是傻瓜,很快明白了过来。
他疑忌又认同地一点头:“可不,军里的饷,年底的粮,正是拖不得的。这得要多少银钱?”
孙县丞探出了一个巴掌,痛快道:“南亭被摊派了五百两。”
仲俊雄脸色一变,仿佛凌空挨了个耳刮子。
他不想笑,也得强笑:“可真是……够多的。太爷不是和那裴将军相熟吗?”
“相熟自是熟的。可公归公,私归私啊。”
“哎,难啊。”
“谁说不是呢?”孙县丞摇头晃脑地叹息道,“太爷说要与民休息,藏富于民,真是难啊。”
仲俊雄进一步听懂了他的意思:这笔钱落在了他仲俊雄头上,还不许他向管辖的百姓要钱。
这就是敲诈!
这实在是一笔巨款,等同于在他身上割肉了。
仲俊雄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国泰搞不好真的只是倒霉,恰在这时候被人抓了。
说不准干上一个月苦役,人就放出来了呢?
可他转念一想,这事不对。
若是孙县丞只管他要些银两花花,那还好说。
他不仅把自己的儿子单拎出来,还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五百两银子,那就是有意拿儿子威胁他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仲俊雄心知自己没资格同官府置气,哪怕不心平气和,也得装出个心平气和来:“没问题,包在老弟身上了。”
孙县丞:“哟,这怎么好意思呢?”
仲俊雄被一股恶气顶在了喉咙口,站起了身来,依旧是笑:“您不用同我客气了。为南亭解忧,是我应该做的啊。”
仲俊雄甩着两手,如风如火地走了,走出了披荆斩棘的架势。
等客人走了,华容端着一方茶盘子从屏风后转出来,轻手俐脚地收拾了仲俊雄没有动上一口的茶杯,并落落大方地对着孙县丞展颜一笑。
孙县丞打了个激灵。
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像鬼了,走路时半点动静都没有,哪里都有他。
但孙县丞不敢抱怨。
在他忙成陀螺的时候,太爷已经将南亭上下治理成了铁桶一座。
就连县衙,也四处遍布着他的耳目了。
孙县丞从不得不服,到了如今的心悦诚服。
还有什么好说的?
跟着他干吧。
……
仲俊雄从账上提了五百两银子来,满怀怨愤地到衙门赎人。
孙县丞收了钱,谢过了他对南亭的诚心贡献后,便没了踪影。
仲俊雄回家等了半日,没等到儿子,又心神不宁地找上了县衙。
接待他的是斯斯文文的文师爷。
文师爷捧着个手炉,满面春风:“您找县丞大人啊?他去清源了,咱们今年的税缴得早,饷也收得最快,太爷今年若是不得一个‘卓异’的评价,谁也不答应呀。”
仲俊雄挑不出这话的错处,只能按捺着满肚子邪火,道:“事情……如何?”
“什么事情?”
文师爷一眨眼睛:“您也知道了?”
仲俊雄顿感不妙。
文师爷不管他瞬间铁青了的面色,叽叽喳喳地诉起苦来:“南亭学院的澄雪堂,这两日居然被雪压塌了一角屋顶。书院索性将全院屋墙都查修一遍,报到衙里来,说修缮之事,林林总总加起来,要耗费二百两银子呢。”
“士子之事,乃上上大事,事关大虞将来。眼瞅着乡试又要来了。您说说,这一时间叫我们上哪儿筹措银两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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