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不答话,扒着路沿,向上看去。
五个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就他们对谈的一会儿功夫,死了的人都冻硬了,被二丫咬得鲜血淋漓的人也晕厥了过去。
好在小黄马安然无恙,站在路边,低头打量着他,“咴儿”地叫了一声,好像是在问他,“冻死了,走不走”。
乐无涯忍着一阵阵的昏眩,勉强站起了身来。
赫连彻:“能走吗?”
“废话,你看我能走吗。”
“王八就是驮人的。”乐无涯张开双臂,赖里赖气的,“驮我。”
赫连彻望着他,冷漠地想,蹬鼻子上脸。
他又想,蹬鼻子上脸,能算撒娇吗?
怀着这样的诡秘心情,他将乐无涯背了起来,顶着风雪,爬上路沿,左右环顾一番,用舌头顶住牙齿,打出了一声短促的唿哨。
下一刻,一匹通体漆黑的汗血宝马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浮现。
和它相比,小黄马愈加被衬托成了一头骡子。
但小黄马有一件好处,它傻,所以面对遍地尸首丝毫不惊,还在佝着脑袋,一边避风,一边找食吃。
赫连彻将他送上了自己的马:“地上这些人,你预备如何处置?”
乐无涯眼睛都不眨一下:“活着的那个放在小黄身上。死了的用绳子结成一串,拖回城去。”
赫连彻:“还是我干?”
乐无涯理直气壮:“那不然呢?”
赫连彻犹豫片刻,认真地思索要不要同他翻脸。
可等到他动手把那一地尸首串结起来时,他也没翻脸。
在赫连彻忙碌时,乐无涯伏在他的马背上,和小黄马打商量:“哎,二丫受伤了,就让二丫骑你一会儿吧。她可是立了大功了,没她,我们三个都得死在这儿。”
赫连彻一面把那被咬烂了脸的人扛起来,放在小黄马背上,一面想,疯疯癫癫的。
然而,待到重新跨坐上马,摸到他的额头时,赫连彻原本就挂着霜的脸色又附上了一层坚冰:“……你发烧了?”
乐无涯迷迷糊糊道:“达兄,我冷,你暖和。抱紧我,别让我掉下去。”
赫连彻正翻身上马,试图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闻言,心下无端迸出了一阵酸楚。
这句话宛如漩涡暗涌,将那久远的痛勾了出来。
他至今还记得,被自己护在胸前的蓝色襁褓被人一刀割断、怦然坠地时发出的声响。
赫连彻低下头来,看着委顿在怀里的人,胸中油然而生的是一股灼灼热气。
他简短应道:“好。你别睡。”
以赫连彻的经验,受伤之人本就容易倦怠,若是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中睡着,就再难判断他的状况,一睡不醒都是有可能的。
偏偏赫连彻是个话少之人,要引着他说话,可谓绞尽脑汁,千辛万苦。
一开始,乐无涯还能有条有理地答上两句,行至一半,他讲的话就失了分寸,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有时是咕咕哝哝的自言自语,有时又像是在和什么人讲着什么话。
赫连彻不能准许他这么放肆下去。
若是自说自话久了,他会力竭的。
他粗暴打断了乐无涯的话:“闭嘴。听我说话。”
乐无涯打起了精神,仰起脑袋:“你要给我讲故事吗?”
“……嗯。”赫连彻说,“给你讲个我弟弟的故事吧。”
赫连彻其实不太会讲故事。
更何况,他与鸦鸦的良缘,只有短短半年光阴。
再往后,全是痛苦,是离乱,是恨海滔滔,叫他从不肯回想。
因为从不肯细想,赫连彻还以为自己早该遗忘与他相见的种种细节。
可直到开始讲述,他才惊愕地发现,那些陈年旧事,一丝不差、异常精确地铭刻在他的脑海。
包括乐无涯策马向他奔来时,那绝望又充满祈求的神情。
包括他将使臣乐无涯按在墙上、声声诘责时,他眉尖微皱的痕迹,和腰腹处被揉得凌乱一片的衣服。
赫连彻知道,自己对乐无涯,一开始是极爱,后来是极恨。
到了现在,就连赫连彻本人也分不清,对他是爱还是恨了。
不过,他讲述的时候,并没有掺杂什么爱恨,只是平铺直叙,甚至有几分干巴巴的无聊,讲得他自己都困倦了起来。
乐无涯却不再打盹,望着天空,愣愣地想着心事。
末了,赫连彻补充一句:“他到死也要恨我的。这很好。”
至少他还会记得他。
乐无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他为什么要恨你?”他轻声道,“他很爱你的呀。”
赫连彻愣住了。
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穿透胸腔,狠狠捏了一把,疼痛惶恐之余,声音立时失控:“你说什么?!”
乐无涯费劲儿地回想了片刻,答说:“他就是很爱你啊,只是爱得很痛苦而已。”
赫连彻的喘息愈发剧烈,厉声叱责:“你懂得什么?”
乐无涯像是被吓了一大跳,顿时作讨好状,重新仰起脑袋,小声道:“哥哥,你别生气,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哥哥”二字,触动了赫连彻结冰多年的情肠。
他几乎是立即手足无措了起来:“我……我……”
乐无涯补上了后半句:“……等我摘了那个最大的柿子,马上就回家。”
赫连彻的面孔沉了下来。
——景族从不长柿子。
然而,还未等酸涩的余味在胸中扩散开来,他忽然猛然一拽缰绳,在冰雪呼啸中,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据他所知,闻人约是家中独子,从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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