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仿佛没听明白:“好。取纸笔来。”
转眼间,纸笔摆在了陈福儿跟前。
乐无涯:“还记得常小虎吗?”
陈福儿心神微微一震:来了。
他摇摇头:“时日久了,小的已不大记得了。”
乐无涯:“可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爹当得不称职啊。”
陈福儿把脑袋埋得极低:“小的惭愧。”
“别忙着惭愧了。把你爱徒溺死的那条河画出来。”乐无涯补充道,“……画得丑点也无妨。”
陈福儿吞一口口水。
左右不是要画常小虎的相貌,倒也不难。
他对着空白纸张,不情不愿地在纸张中央画出一条曲折的波浪。
乐无涯:“矿井有几个?都画出位置来。”
陈福儿在距离河边不远处,画了几个圈。
“账房的位置呢。”
这回,陈福儿下笔更加犹豫,思索良久,才在曲线旁草草画了个方形。
乐无涯探头看了一眼:“这么近?你们常年坐在屋里打算盘,不怕风湿啊?”
陈福儿:“……小的画艺不好,太爷见笑。”
“账房与南亭河到底相距多远?若你不识数的话,我遣人去量就是。”
面对乐无涯的揶揄,陈福儿干巴巴地答:“小的没留心过这个。”
“走到河边大概需要多久?”
“回大人,小的不爱溜达。”
“常小虎素来体弱,你知道吗?”
“知道。”
“那是个大雨天,他去河边做什么?”
“不知道。”
“他不是溺水身亡,你知道吗?”
陈福儿停了一停。
但他仍是脸如古井,神情麻木:“小的不知道。”
他惜字如金,甚至连一句多余追问都没有。
面对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木疙瘩,乐无涯态度很好:“好,带下去吧。单独看押。”
接下来,每个主事人被提上来,都是同一套流程。
给支笔画画,再指出几个点位,让他们简单勾勒出
小福煤矿内部的图景。
几人来时,心中早已各自拟好腹稿,没想到他全然不问常小虎的事情,只是东拉西扯地问他们小福煤矿的事情。
他们能推说和常小虎不熟,总不能说对煤矿不熟吧。
面对其他人,乐无涯绝口不提常小虎,而是东拉西扯,将小福煤矿的情况问了个清清楚楚。
每个上堂的主事人,都至少拖满了一炷香的时间,乐无涯才心满意足地把人带下去,分开关押。
这些人也不敢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太爷来审他们是为了常小虎的案子,只能表面装作不明所以。
至于他们心里有多么焦虑,乐无涯就管不着了。
最后一个受审的是煤矿的卢大柜。
将他带下去前,乐无涯说:“葛二子呢,带上来。”
稍候,他纠正了自己的说辞:“不,不用‘带’,给我‘拖’上来。”
葛二子像口破麻袋一样被拖上堂来时,恰好同那卢大柜擦肩而过。
葛二子被晾了多时,心焦难忍,编了一肚子的喊冤词,誓要在县令大人面前唱一曲窦娥冤。
没想到,来提他的人异常粗暴,不由分说,揪了他的脖领子便往外走。
更没想到,他会在公堂上,瞧见小福煤矿的卢大柜。
这卢大柜与葛二子也打过交道。
为了不惹人怀疑,他故意板起面孔,只作不识,径直从葛二子身旁走了过去。
殊不知,这让葛二子心里更没底了。
被押着跪倒在地时,他的眼睛盯住地面,眼珠子飞快转动,刚刚打好的腹稿全部付诸东流。
县太爷把小福煤矿的人请来,态度客客气气的,却偏偏待自己这般……
乐无涯一伸手:“师爷,将他们的证供呈上来。”
师爷:?
刚才这帮人没招什么有用的,耗费了这许多时间,倒是画了一沓图。
可太爷让他呈,他总得呈点什么。
他便把刚才尚仵作的证供呈了上去。
乐无涯展开案卷,认真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抬起眼睛,又深又远地望了葛二子一眼。
葛二子被看得浑身发麻,撑住地面的胳膊开始发抖。
在一片熬人的寂静中,乐无涯突地冷声唤道:“葛二子。”
葛二子一个激灵:“在!”
“你常年充作牙人,以介绍用工为名,设方略卖良人为奴,贩卖人口共计二十余人,更兼丧心病狂,将侄亲常小虎卖入矿中,致其死伤,借此意欲谋夺寡嫂薄产,依律……”
乐无涯目光由上至下、从右至左,仿佛真的在诵读一篇完整的案卷。
“读”至此处,他抬起头来,狡黠一笑:
“……你知道的吧,按律,此罪当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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