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先生差点被人群搡个跟头:“哪个猫日的杂种举报了?”
“不是举报,是火警。”
火警广播在地下城上空响起:“灰鼠大厦十四层、十五层发生火灾,请附近居民听从指挥,勿恋财物,有序疏散。”
“哦,只是着火了啊。”查尔斯先生放下心来,问旁边人,“吓我一跳……刚广播说哪着的?”
“灰鼠大厦。”
“灰……什么?!”
乌鸦曲着膝、猫着腰,用索菲亚小姐的枕巾和床单把自己包装好,混在一群近视眼的鼠头人中,也跟着“被疏散”了,贴着墙根溜到了大楼后门。
后门锁了,但幸好不是什么高科技锁,乌鸦大致观察了一下,从桌布做的包里掏出一根顺来的笔,取出笔芯戳了几下就捅开了。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从哪学的手艺,挺刑,就是好久没用过了似的,手有点生。
撬开门,头戴枕巾、身披床单的“偷鸡大侠”就迈开六亲不认的大步,顺着羊肠小路探了出去。
面包这种“家养宠物”都能去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附近鼠头人都被疏散了,因此乌鸦顺着小路东拐西拐,一路没碰到一只毛茸茸。
走到尽头,步行小道和一条车行道交汇了。
呈现在乌鸦眼前的,是一个铁栅栏圈起来的大院,上面挂着块牌子,写着:繁盛??场。
中间有一个词,儿童识字书上没有,好在意思并不难猜——
乌鸦的目光越过栅栏:院门口有个仓库,应该是冷库,门锁着,门口堆着一摞保温箱。水泥地面湿漉漉的,像刚洗过。
院子正中间是几个操作台和放工具的铁架,挂着各种刀具……以及一排孩子的头。
乌鸦在倒数第二排找到了小六。
他睁开眼、真正看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人,有问必答的“小孩哥”闭上了唠唠叨叨的小嘴。
只有头在这,身体大概已经分割好入冷库了。
门牌上,识字书里没教的“生僻字”是“屠宰”。这条小路从热闹的浆果圈伸出来,通往繁盛屠宰场。
浆果圈里,只有“品相”足够优越的浆果才能有个名字,留下做“生产资料”,其他都是“肥雏”,是产品。
小“肥雏”们每天遵守纪律,努力吃饭,紧张地听着机器报他们身体的数据,盼着早点达标“出栏”。然后他们兴高采烈地排队来到屠宰场,完成他们的人……果生任务。
任务是什么?没人告诉过他们,好肥雏要多
唱歌、少废话,杜绝问问题——小家伙们只知道,任务很光荣。
那么这个光荣的任务完成之后呢?也不知道,大概就可以去很好的地方了。打开水龙头,里面流的都是果汁罐头,可以在种公种母那样的“大院子”里自由奔跑,也许还可以得到一个数字编号以外的名字。
他们欢天喜地地来,莫名其妙地走,大概也来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
当然,也来不及怕。
乌鸦忍不住想,如果他小时候没有被当成“种公”养起来,是不是也能使命感十足地活一生,寿终正寝于六七岁?
“快乐的果农数着他的果子……”乌鸦轻轻哼唱起鼠头人的田园牧歌,咂摸着肥雏无忧无虑的一生,无端生出羡慕。
“小五”是肥雏的名字,意思是某位种母生的第五个孩子,面包在意的那个“小五”可能是嬷嬷生的。圈养的浆果们不知道什么叫“妈妈”、“兄弟姐妹”,但就像珍珠会特别关心小六,他们好像本能知道跟谁亲。
也许那也是一个临近年关的时间,待产的面包被放假的索菲亚小姐带回老鼠窝。有一天小姐出门了,面包照常坐在窗边等主人回来,却意外看见主人戴着熟悉的大檐帽,领着一批肥雏从后窗下的小路走过,这批肥雏里有“小五”。
面包知道他们是要“出栏”了,像珍珠一样为他们高兴。她大概也有点恃宠而骄——好比开学时候其他孩子家长送到校门口,教职工能把家里孩子送到教室里——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跟过去,把小五送远一点。
被抓到顶多也就挨顿骂,不会怎样,毕竟她是珍贵的种母。
没想到,一送送到了底。
以面包的阅历,大概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于是她得了“脑癌”——一种浆果想太多的病。
混着罐头服的毒还没代谢完,乌鸦有点头晕,他扶着墙缓了一会儿才撬开屠宰场院门进去,左眼瞳孔恍了一瞬,又恢复原状。
小六他们是被麻醉后宰杀的,自己不知道。
未识生死者,不可交流。
“晚上好,小宝贝。”乌鸦揉了揉小胖墩稀疏干枯的头发。
虽然早有准备,但其实这事他也想不通。
不是说他认为“人”这物种有多高贵、吃不得,而是不合理。
鸡鸭出栏只要一两个月,猪羊养一年也老了,相比起来,人的生长周期太长、饲养成本也太高。再说就以人体的含水量,那肉吃了够干什么的?能量比牛肉低那么多,口感据说也并不比羊肉优越,就鼠头人那伟大的生育率,以人为食怕是得闹饥荒。
面包是被索菲亚当宠物养大的,从小住在老鼠窝里,她又不傻,如果老鼠吃人肉,她不可能十多年毫无察觉。
所以这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恐怖奇幻版本吗?
浆果并不在鼠头主人的食谱上,他们饲养“浆果”,是为了出售。
那么,又是谁、为什么出高价买人肉?
猎奇的炫耀性
消费?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鼠头人几乎家家养浆果,猎奇的风潮往往很快就过,来不及形成这样的规模产业。
“还是我们浆果的肉有什么特别功效?比如壮……不是,促进毛发生长什么的?”
乌鸦一边在屠宰场里溜达,一边单方面地跟小六聊天。
可惜这次他只能自己说了。
踅摸了一圈,他在把撬锁的笔芯装回去,又扯下一张屠宰场的货物单翻到背面。
“致索菲亚小姐,”乌鸦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他刚死记硬背的字,“你爱过面包吗?”
然后他把字条挂到了小六旁边:“替你姐捎句话。”
字条挂上去的瞬间,面包留下的契约书在乌鸦掌心消散了。
契约的内容只是“在小五最后去的地方,问索菲亚小姐有没有爱过面包”,至于是亲口问、留字条,索菲亚小姐有没有听见看见、如何回答,都不重要。
反正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
闭上眼感觉了片刻,乌鸦轻轻叹了口气,从桌布包里摸出一把旧口琴:“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把大檐帽小姐的口琴顺出来了?”
他从面包那得到了口琴技能。
乌鸦用身上披的床单擦了擦口琴,嘟囔了一声“有耗子味”,就凑到嘴唇边。
稍一回忆,乐理和对应的乐谱就出现在脑海里,紧接着肌肉记忆自动装配,优美又忧伤的曲调从口琴里飞出,是索菲亚给他吹过的那支。
小六——小六们,闭着眼,收听着自己的丧歌。
一曲终了,乌鸦收起口琴退后两步,端详着一整架的肥雏们。
他那灿烂笑容不知何时蒸发了,五官沉静下来。就像寒冬的夕阳沉没,摘掉余晖光晕的山石现出原形,透露嶙峋本色——那居然是一张轮廓锋利的脸,让人想起刻着漆黑墓志的大理石碑。
乌鸦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把指头轻轻印在小六的额头上。
“晚安。”
这时,车行道上传来声音,隐约的震动从地面传来,乌鸦一侧头。
有车?
还是辆重型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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