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转过脸,几匹高头大马在前,上面坐着挥舞长鞭的虞侯,背后则跟着一列一列推车的役夫,弓着脊背,在雪地中艰难地往前跋涉,车上则放着用包袱装好的粮草,快有上百人之众,车轮响起不堪重负的声响。
时书惊讶:“这已经是边关的景象了!”
他第一次看到边关的将士,还有这黄沙漫天之状。和东都城的繁华不同,绝对的冷漠肃杀。
在纷纷雪絮中,这群人像蚂蚁一样连接着,缓慢向前,前面则回荡着动静。
“谁让你停下来的!站起来!!”
“南茶河前线正等着用粮草,今日不能歇息,倘若延误军法处置!要你们的狗命!”
“让你走!不许歇息!啪——”
一鞭子抽在一个年轻人的背部,皮开肉绽。时书触目惊心时,被许二郎撞了下胳膊:“你哥发配来太阴府,就要干这些事。”
“什么?”
“要么搬运粮草,要么修城墙,战区前线清理尸体,搭修窝棚,或者到后勤管军马粮草辎重,这些都看太阴府的监司怎么安排了。多给钱,活儿就轻松。”
背后太监咳嗽了声:“咳咳咳!”
许二郎:“看来难了。”
时书:“这不是比流放还苦吗?”
许二郎:“你以为,流放之后,就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全都死在边关和将士们一起填沟壑了。”
时书感觉到极致的冷:“好冷。”
时书忍不住再问:“他们都是罪犯?”
许二郎说:“不全是,这么多人,应该大部分人是‘仇夫’。”
时书:“‘仇夫’?”
谢无炽视线移动,替代了回答不清的许二郎,更准确地道:“和‘北来奴’差不多。”
“二十年前哀宗时,大景被大旻的铁骑连陷三路六州,分别是永安府、垂陀府以及龙兴之所大盛府,这三处有上百万大景的百姓在铁蹄下被迫沦为异族的奴隶。其中不少人不愿意为异族当奴婢,便从沦陷区渡河逃到太阴府和长平府,充为军户或者奴役。充军的军户叫‘仇军’,寓意着同仇敌忾、报仇雪恨,至于没有参军的便是‘仇夫’,男做奴女为婢,为边疆的军队服役,以待收复故土之日。”
时书瞳孔缩紧:“原来是这样……”
“别小看一个人回家的欲望。”
时书看着眼前的人,果然,由于并无退路,这些役夫神色也没有多少抱怨,在风雪中推着粮车运行。时书仔细一看,冬天苦寒,这些人的手脚都皲裂着伤口,面上更是生着冻疮,嘴里呼出一口一口的寒气。
“怪不得边塞诗都写艰苦荒凉,这谁不苦啊?”
感觉这里的人面相都更坚毅。
时
() 书呼出一口寒气,把快要冻僵的手藏到袖子里,实在冷得受不了:“走了走了,雪下得紧,早些到驿站休息。”
一到驿站便解了行枷,将锁链也解开了。极其寒冷的天气,时书把来财拴在马厩里,回来时一群人正往驿卒那抢热水,争得脚步匆匆,你推我挤,几个太监还互相红了脸。
许二郎笑着说:“这群太监要洗屁股,不然身上有味儿,你知道吧,他们阉的不干净总漏尿,所以得抢热水天天洗。”
“是吗。”
“当然了,我什么都懂。”
时书看了会儿,走到谢无炽身旁。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那,正看庭院里的冬雪,神色若有所思,哪怕这两个月偶尔没多少人权,但脊背一直挺直,姿态极高。
时书拽着他,进了空闲的屋子,把谢无炽的袖子撩开:“快来快来,今天的检查开始了,我看看冻伤了没有。”
这一两个月,时书发现了谢无炽的毛病,属于身受重伤金丹破碎也不会吭声的隐忍性格,但冬天来了以后变数越来越多,时书很怕出现意外没能及时看见,所以时不时得检查他的手脚。
时书先看他的耳朵:“没有冻伤。”
再把手牵起来:“食指有轻微的冻伤,问题不大,把手套洗了拿火烤干,明天再戴上。”
时书没照顾过人,一路回忆小时候爸妈照顾自己,以此效仿。他拉谢无炽的裤腿:“脱鞋,让我看看,也没有。”
确认帅哥浑身上下没有毁容性损伤,时书这才欣慰地道:“好嘛,这样就好,谢无炽,我们再坚持几天就到太阴府,你的自由胜利在望。”
想到这里,时书就高兴。
一路上风霜雨雪,脚步奔袭,整整三千里之长,不过因为两个人一直陪伴,哪怕和谢无炽到了这太阴边境的苦寒之地,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
时书喝了杯水,劫后余生般的说:“刚才看到那群役夫,想到你以后也是这种生活,真可怕。不过没事的,幸好我跟你一起来了,你服役我也跟你一起呗。”
谢无炽看着他。
时书说:“不是要过年了?这是我们来这里第一个年,不用再赶路就好好过。上次在潜安府你答应过我,回东都就请我吃庆功宴,到现在也没吃成,这次总能吃上了吧?”
谢无炽垂着眼,不知道说什么。
时书点头,明白他的想法:“也算庆祝你终于成功走完了这三千里,未来都是坦途。”
时书拍拍他肩膀,走出门去,准备找热水给谢无炽洗手洗脚擦洗身体。谢无炽跟在他背后,一直以来都是时书跟着谢无炽,这会儿他倒是安安静静,和原来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书第一次来如此偏僻的北方疆域,风头如刀面如割,上个厕所都冷得要命,他去打热水时只剩下最后半桶,剩余的柴火要留着明日烧饭用。
这半桶擦洗了身体,剩下的用来洗脚,谢无炽道:“一起洗,不然冷了。”
“……”
时书心里一咯噔(),将剩余的水倒进盆里。
两双脚踩在同一个木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时书没敢吭声,谢无炽的脚尖似乎踩住了他的脚背,水波荡漾,皮肤接触在一起。
时书只好若无其事地洗脚,把视线转开没看谢无炽,片刻洗好之后把木盆里的水倒掉,擦干净手。
时书站在门口看庭院中的雪,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谢无炽对他的觊觎似乎不仅仅在于唇齿之间,这段时间夜里不总是抱着睡,一般时书不同意,谢无炽也能尊重他的想法。
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萦绕在其中,但谢无炽身心都在这途中受挫,时书也没有仔细讲究过,他本来心大,有些事很容易就忘了。
只不过对谢无炽喜欢男人这一点怎么都难以释怀啊。
时书思考时,驿站门口风雪加紧,灰色蘑菇似的走进一个人,抖着身上的雪:“行行好,大人们,要口饭吃啊——”
这北境的驿卒人稍好些,大概明白有些人就差口饭,否则能冻死饿死,闻言给了他一块馒头。
时书看着,这人就在门口坐下吭哧吭哧地吃。
时书蹲在台阶旁闲看,没曾想来福猛地跑到那人身边去,时书刚以为来福要咬人,这人猛地一眼把来福认出来了:“咦?旺财?怎么又是你?”
时书走进:“你怎么会认识我的狗?”
这人抬起头,一张风雪摧残的脸:“你,你,你,上次在舒康府的驿站,我们见过!”
时书想起来了:“哦,原来是你,你在那看瘴疠的墓碑。你不是去东都吗?怎么跑到太阴府来了。”
“我当然是跟人打听——”这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试探的声音说:“奇变偶不变——”
时书本来还没注意,回味了一下,瞳孔猛地睁大,定定地看着这个人。
空气中回荡着生冷的意味,时书脱口道:“卧槽。”
对方:“卧槽?”
“卧槽!”
“卧槽!!!”
时书脑子里热血冲上脑门,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目睹了神迹,接着猛地回头冲谢无炽勾手:“快来快来快来!”
不是吧,真的假的!这个世界里,居然还有其他穿越者。
时书正在喊谢无炽,而这个人早凭借这几声卧槽识别成功,一把抱住了时书的腿,嚎叫:“你是不是谢无炽!是不是!兄弟,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一价氢氯钾钠银,二价氧钙镁钡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亲人,亲人呐!没想到居然还有同类!”
茫茫大雪,边塞城关。时书心里激动到了极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新的现代人,正想往他肩膀上猛拍回应一下。
背后气息靠近,谢无炽道:“松开。”
杜子涵没听清,下一秒,手臂被扳发出一阵:“疼疼疼疼疼疼——”
松开手,时书连忙道:“别动手,他也是现代人。”
谢无炽:“
() 听见了。”
杜子涵连忙解释:“兄弟我不是坏人,我叫杜子涵,我真的叫子涵,我一直在找你们。我就知道治理瘟疫还有搞新政,古代人能做到,但这么高效率绝对不简单!”
时书悄悄看了看院子里其他人,太监的视线正汇集此处,蹲下身:“你来多久了?”
“今年开春来的,待了一年了啊!我哭死!”
杜子涵痛苦欲绝脸:“我之前还有个朋友,但他受不了,自杀了,从那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
时书扭头看谢无炽,谢无炽眼瞳幽暗,安静地盯着他。
杜子涵再次抱住时书:“你是不是谢无炽!果然,我简直是天才!”
时书说:“我不是谢无炽,他才是。”
杜子涵擦着眼泪扭头看谢无炽,再看看时书,说:“不儿,穿越还卡颜局啊?”
时书:“你长得也不错——我也不知道我俩咋穿来的,总之我穿来三个月后才遇到他。”
杜子涵道:“行,换个地方说。”
时书转过身,那群太监果然蜂拥过来,似乎想听对话的内容。时书编了个借口,说是同乡人,这才一起进了房内。
时书给杜子涵倒了杯水,沸腾的心情没能平静。本来都认命了快,但现在突然又出现了新的穿越者。
时书侧头,谢无炽站在窗边,对这位新来的人并不热络,脑子里转了一下,对杜子涵说:“你坐着,我们出去拿点吃的。”
拉着谢无炽道:“走走走,你也来!”
一起走出了门,到灶屋,时书才轻声问他:“你对这个新穿越者怎么看?我可以接受他,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还有关于你的事,如果不想透露我就不说。”
谢无炽:“不要说,先观察。”
他行事慎重,时书心里明白:“好,你放心我不会乱说,一定保守你的秘密。”
说完,却见谢无炽身上侧脸映着雪影,垂下眼睫,鼻梁挺直,似乎并不太愉快。
时书:“怎么了,谢无炽,你看着不高兴。”
谢无炽抬起眼,看着他:“我不喜欢,别人介入你和我之间。”
“……”
时书:“啊?”
谢无炽转身出了门去,时书意识到不妙,加快脚步跟着谢无炽一起进门。
杜子涵在房内椅子上坐着,搓着手试图取暖,谢无炽的衣袍进了门,立刻激动地拍着桌:“大爹哥!我知道你的故事——”
谢无炽平静地看着他:“我让你坐下了?”
时书心口一跳,耳后一阵燥热,转头看向他:你在说什么,谢无炽……你对新朋友居然是这种态度?
杜子涵站起来,惶恐道:“那个,我。”
谢无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让他听清楚:“我有话直说。你想跟我走,但我不喜欢没用的废物,也没心情玩什么友善纯真。这里已经不是现代了,你想跟着我就得听话,不听话就滚。”
杜子涵脸涨红,一时没说话,时书白皙脸上意外地左右看,心里泛起涟漪。
“我说,别这么紧张……”时书试图缓解气氛,“谢无炽,你到底……”
没成想,杜子涵点头道:“好的,我睡柴房去,谢谢你们收留我,谢谢。”
他紧接着收起包袱往外走,时书目光移动,心里千言万语。
为什么?
到底哪里不同?
时书一转念,忽然想起很久前自己刚认识谢无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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