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次给宣妃挡石头,根本不算什么。
小七身体这种情况,却还是冒着夜色和寒气,给他送手抓饼。
对酒歌丰年,年丰实堪乐,他取名字的时候,父皇选了几个字让娘亲挑,娘挑了丰字,想让他一生都富足安乐,年岁无忧。
过往将近二十年,他宛如一直活在没有烦恼的梦里,一朝痛醒,恍然醒悟。
六皇子:“对不起。”
这句话隔了好久才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曲渡边陪他到了后半夜。
六皇子没撑住,晕倒了。
曲渡边和叶小远把他拖进了卧室里,又从府上叫来个可靠的下人在这里照顾他,帮他收拾东西。
六皇子离开京城,刑部派人押送,杜绝任何人探视,杜绝携带任何金银财宝和银票。
一身普通棉衣,少量碎银铜板,身上没有一处华丽装饰,心如枯木。
幼时金匙锦衣,长大寥落白身。
六皇子走出了这座繁华的城。
-
六皇子之事后,京城短暂地平和了下来。
曲渡边也去了五皇子府一趟。
报仇后,五皇子就称病在家了,曲渡边以为是假的,但他一进五皇子的卧房,就闻见了浓郁的药味儿。
五皇子是真的病了。
藏了十年的恨一朝散去,身体没能撑得住。
他靠在床边,咳嗽两声:“难为你,在六弟和我这里来回跑。”
曲渡边坐在床边,“哪里为难,我倒两头充当了好人。”
五皇子失笑。
“小七,我问你,京城传言是真的吗?你被暗害。”
曲渡边:“传言罢了。五哥,你跟六哥之间,算是画上了句号,应该好好休息,别再多想。”
既已经离开了仇恨的漩涡,就不要再进入别的暗流。
“是啊,”叶小远放下一盒安神香,“殿下给您拿的香料,点上有助于睡眠。”
“人该为自己而活。”
曲渡边总担心五哥没了仇恨的支撑,会做出傻事,毕竟别说话本子,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五皇子:“我都知道。”
他跟老二之间彼此防备,但是现在的关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他从此默然,老二绝对不会跟他多做纠缠。
曲渡边说话,他就一直是浅笑的模样,即便知道小七如今看不见。
等到他走了,五皇子才屏退了送饭的下人,躺在床上。
他睁眼看着房顶许久,才悄悄从枕头下的暗阁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放着荣贵人的一根发簪,还有一个小金猪吊坠。
发簪已经有些陈旧,小金猪还是金灿灿的憨态可掬。
支撑他的除了恨之外,还有一份真情。
-
又过一日。
汤一粟悄然离开了京城,他离开后没多久,就有人去了他之前居住的房屋,拿走了东西。
七皇子府。
乙十二:“拿走前,我们的人速记复写了一份。殿下,请看。”
他递上来一沓速记笔记。
曲渡边翻看了几张。
乙十二一开始还担心他看不见,后来曲渡边证实他虽看不清身边一些东西,但能看见字后,也就不执着给他念了。
“他来京城不只是为了送文书,还一路在暗中护送了刘监正顺利抵达京城。”
曲渡边:“主要是送文书。”
当时运送粮草的总监军是五哥,而这文书一共九页,记录的全是五皇子在总辖运粮的时候,暗中‘贪墨’的粮食。
手段非常熟悉。
只是,是伪造的。
要是他没猜错,这是二哥用来防备五哥,提早备下的东西。
如果五哥背刺六哥的那天,在朝堂上拉了二哥下水,那二哥一定会把这份假文书变成真文书。
隐匿在京城的汤一粟,就会和刘监正一样,出现在朝堂上,为战时的将士们控诉五皇子的恶性。
说不定还会说,五皇子和六皇子狼狈为奸,一个贪墨粮食,一个笼络钱财,两不耽误,两处发财。
届时,六皇子党一定会拉着背刺的五皇子,一同溺毙在水中。
但是五哥没有扯上二哥,所以二哥提早备下的文书,也没有排上用场——
是暂时没排上用场,还是永远都排不上,就不得而知了。
这份文书,彻底作证了,汤一粟是二哥的人。
曲渡边沉默。
“还有,”乙十二继续道,“暗网在岭北方位发现了疑似崔融女儿的人,东厂的人已经朝北面出发,不知道是不是冲着那边去的。”
“领头人是小春?”
“嗯。”
曲渡边:“他们怎么会查到崔融那里。”
难道是崔融给东厂传消息了?
不可能吧,崔融是个老狐狸,东厂被新厂公把持,或许还有其他势力的眼线,他就算现在还活着,给东厂传信,不是把自己暴露了么。
又或者是,一早就留好的?
乙十二:“殿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曲渡边捏着文书,“跟着汤一粟,听我命令,随时准备抓人。”
-
岭北。
山居小院里。
大皇子时隔多日,才收到了六皇子被贬为庶人,去镇南关种地二十年的消息。
“叛国,这个下场,只能说句活该,”他这么说着,还是叹了口气,“老二赢了,现在的储君,舍他其谁。”
舒文馨道:“陛下要是还没有立储的心思,应该会把四皇子或者五皇子扶上来。”
大皇子:“原本我还以为七弟能有机会。”
舒文馨:“是啊。”
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刚说了没两句,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大皇子以为是手底下的那几个兵找他有事,喊了句:“来了。”
“等等。”
舒文馨有点警惕:“应该不是熟人。”
敲门声客气,他们熟了的那几个人都是直接拍门的。
大皇子顿了顿,走到门前:“谁?”
“东厂,有事请见。”
听见东厂两个字,大皇子的心都冷了,“等一下。”
他回头看了眼舒文馨,后者立马跑回屋里,把两个孩子藏起来。
藏好后,舒文馨重新回来。
大皇子冲他使眼色,她也没走。
显然是都想到了一起去,东厂突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储君已经定了,父皇派东厂来杀了他们给新君铺路?
又或者京城出了岔子,他们被牵扯进来了,得死一死?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温小春客气道:“见过大公子。”
“打扰了,我是新任东厂厂公,姓温,叫温小春。”
大皇子:“我知道,你来何事?”
温小春:“奉旨查案,查到了岭北,想着大公子对这里熟悉,不知能否帮在下找个人?”
见他没有恶意,不是来杀人或者找事儿的,大皇子提着的那口气才放了下来。
“去哪里,找谁?”
温小春:“北河道,三川。”却没说找谁。
大皇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地方还真偏僻,自己找得找半个月,我巡逻的时候带队走过,能带你去。”
温小春:“多谢大公子。”
他一口一个大公子,叫的大皇子怪别扭,“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是,苍公子。”
“……”
大皇子不说话了,见温小春以及身后的一队东厂厂卫都没有休息的意思,就直接出门带着他们去了北河道,三川。
三川是个山名。
在犄角旮旯里,特别难找,周围还有暗沟和打猎留下来的陷阱。
他们在山上找了一圈,才找到了一个略显破旧的茅草房。
温小春直接推门而入,院中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惊叫一声,跑进屋内:“伯伯!伯伯!来了好多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举着斧头从屋里出来,护着身后的小女孩,“谁!”
温小春见过一面崔融收养的女儿,老伯身后的小姑娘,就是崔融的养女壶壶。
“不知崔厂公可在?”
老伯冷冷道:“他已经死了!”
温小春眼底一瞬凌然:“死了?”
壶壶探出脑袋来,点了点头,小声说:“爹爹被坏人砍伤了,流了好多血,现在睡在一个大盒子里。”
管家老伯带着他们去屋子后面看了看。
有一处坟,上面写着崔郎之墓,没有写名字,是怕引来仇家。
温小春默然,在坟前拜了三拜,算是谢了崔融曾经对他的提携之恩。
管家老伯:“看在老厂公和你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别扰他的清净了吧。”
“实在抱歉,”温小春道,“此番前来,是调查崔厂公在东厂毒架上留下来的信息,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管家老伯眼神一闪,没说话。
他身后的壶壶挠挠头:“欸?毒?”
管家老伯一下捂住她的嘴。
温小春眯起眼,抬抬手。
厂卫立即把管家老伯拉开,还堵住了他的嘴,壶壶无措的站在这里,欲哭不哭。
温小春蹲下来,温和道:“不记得我了吗?我找过你爹爹,还给你过糖吃。”
“叔叔问你个问题,”他从怀里摸出几块糖,“你要是回答对了呢,这些糖就都给你,回答错误的小朋友,就没有了哦。”
壶壶道:“不要抓伯伯。”
温小春:“你都答对了,我不仅放了你伯伯,还给他糖吃。”
壶壶这才点头。
“你在哪里听说过‘毒’吗?”
壶壶:“是爹爹在山鸣关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啦。”
“什么故事?”
“嗯……”壶壶想了想,“是个打仗很厉害、人很好的大哥哥,有坏蛋不想让他这么厉害,就让他用了喝下后会很痛的毒药。”
“我还问爹爹,大哥哥有点笨欸,为什么坏蛋让他喝,他就喝呢?爹爹告诉我,是坏蛋用了圣人的名义。”
“不过,我也不知道圣人是谁……叔叔,你知道吗?”
她单纯发问,温小春手足僵冷。
摧筋断骨啊。
该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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