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坠入大海,蔚蓝色的海水很冷,涌进来将路汐淹没的顷刻间,也将她的灵魂从这具易碎的单薄躯壳里倏地撞击了出来——
时光在涣散瞳孔里迅速地倒退,犹如是黑白电影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七年前的一个盛夏夜里。
窗外那颗歪脖子树上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路汐抱着书包,藏身在了赧渊居住的这间逼仄得可怜的出租屋里,等他谨慎地确定无误门外没人跟踪,锁了门。她才腿发软,坐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床边紧咬着牙关说:“我爸爸是个好人,他没有助纣为虐为江氏集团做事……赧渊,我整理遗物时发现了爸爸的日记本和爸爸这些年假装效忠却在潜伏着收集到的江树明犯罪证据。”
赧渊转身停在门前站住几秒,少年的他过得清苦,裤脚和衣袖总是沾着脏兮兮的尘埃。见路汐眼泪大颗的砸掉下来,只能给她递纸巾:“路叔日记都写了什么?”
路汐那张脸蛋的斑驳泪痕擦不干净,白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却很快隐忍着哭腔说:“江树明为了霸占宜林岛这片自然生态海域,他拿债务和我逼爸爸火烧海岛,想让那些原住民无家可归……”
路潇身为曾经的守塔人,要他草菅人命地干这事,跟把他逼上绝路没有区别。
“犯罪证据给我。”
“赧渊?”
“你放在身上,江树明不会放过你,给我,让我替你。”
“不可以。”路汐红着眼眶摇头:“江树明杀过人,他在白城还开了一家疯人院,里面关的都是和他生意上或多或少有牵连的人,我爸爸如果没自尽,最终下场也会被关进去,你要是替我拿了证据,也会被关进去。”
“我知道你心里有计划了,是不是?”赧渊是最了解她的人,沉默的瞳孔微微压紧,低声问:“我能帮你什么?”
路汐垂眸看了很久怀里的书包,手指尖攥得很紧,被打断后,再次说话的模样非常坚定,尽管声线轻得在微微颤抖:“我把江树明这个恶魔犯下的罪恶曝光出来,爸爸日记里有提到一个善良正直的杨正林警官,赧渊,我要把这些交给杨警官。”
路汐是三日前,就已经发现了路潇生前留下的这些东西。
她看完日记,才醒悟为何江树明要一直试探她关于家中遗物的事。而这三日,路汐回到江家别墅,庆幸自己生了一张很会骗人的无害皮囊,又懂得善加利用,她连枕边的江微都瞒过去了,与此同时又想好了计划……
用三日的时间。
路汐去跟容伽礼分了手。
赧渊盯着她发白的小脸:“你不想牵扯他进来?”
“容伽礼的爸爸找过我,给我看了一卷录像带,是他降生起的天之骄子人生。”路汐坦诚地说着,有些苦涩地笑了:“我知道他爸爸是想我知难而退,休要纠缠他的儿子。”
赧渊沉默了下来。
路汐与容伽礼的家世犹如天堑之别。
他和江微的何尝不是?
“
我可能会死。”路汐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轻声往下说:“我在外人眼里本就是一个父亲债台高筑又寄人篱下的孤女,被人衡量得毫无价值……容伽礼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要知道了肯定不会冷眼旁观,但是我对他的爱情是真诚的,不带一丝想攀附豪门的野心和利用,更不想他为了我爸爸和江家的恩怨深仇,去动用容家的权势和江树明斗法。”
路汐预料过可能会前路未卜,但是江树明逼死爸爸,又破坏了宜林岛自然生态环境。
她接下来的人生,没有其他选择。
想过死。
也想过能在这场计划里全身而退的话:她回到宜林岛找赧渊前,已经先去找了容伽礼,恰好意外得知他即将被家族召回去,要永远离开那栋地理位置僻静的别墅了。
这也意味着,他要回归那个让普通人只能高高仰望的真正世界。
已经决心分手,路汐无法说出挽留的话,只是开口求他能不能在灯塔那片海涨潮的夜间见一面?
她想。
她还活着,一定会赴约,将分手真相告诉容伽礼。
…
出租屋光线极昏暗,靠头顶微弱光亮照明,路汐白皙的手指将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单薄的信封和银行卡,交给赧渊的动作,几秒里像几个世纪一般漫长,她唇齿张合努力地一字字交代清楚:“证据和日记本我藏在了宜林岛,地点写在了信封内。赧渊,白城到处都是江树明的眼线,你可能一靠近警察局就被人抓了。别去,你偷偷的把信封放在杨警官家里。”
“好。”赧渊接过,又说:“我爬窗户进去。”
“这张银行卡是我爸爸留下的遗物,他给我攒了一笔读大学的钱,放你这。”路汐怕丢失了,而书包里还藏着一枚蝴蝶钥匙,她稍作犹豫了没给赧渊藏,继而攥住他的腕骨,紧紧地很用力,像掩饰内心的不安:“不要打开信封,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送完信就到我们曾经的秘密基地碰面……”
她和赧渊还太小了,除了将证据交给正义的一方外,无法去抵抗外界。
只能满身泥泞地躲起来。
躲到江树明被送上审判的法庭,所有犹如噩梦一样的罪恶都彻底结束。
“江微知道吗?”赧渊问。
“不知道。”路汐语气轻轻的,又说了一次:“她不知道的,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
江家别墅是没法再回去了,白天找借口离开前,无意中暴露出的那些细微破绽足以让一直盯紧监视她的江树明起疑心,是进是退,眼下局势都由不得路汐说了算。
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幻化成了无数只手把天真以为会走进光里的她,无情地往最寒冷的深渊里推了下去。
赧渊从隐秘角落的小窗户离开出租屋。
路汐为了掩护他独自留在屋内,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廉价劣质的录音笔,指尖摸索到开关一按,提前拷贝进来的三级影片里一对男女演员鬼哭狼嚎地动静和混杂的呻吟声,也随之震耳响了起来。
她搁在窗台上,制造出了来此闭门不出的假象。
五分钟后,路汐拖着身子走进卫生间,将陈旧木门关上,拧开洗手台的龙头放水,那么单薄又挺直的背才慢慢地弯了下来,垂着头哭了出声,只是只哭,压抑地,无助绝望地哭。
爸爸,我这样的选择对吗?
您拿自己的命抵债,想换我在江家一次自由身。
您遗书上叮嘱我不要怕,从今往后,前路会是光明的。
可是我好像被一个巨大的蓝色蚕蛹给活生生包裹住了,我破不了茧,我快要死在里面了。
…
…
路汐的灵魂犹如一粒尘埃在虚空中静止悬浮,平静地注视着少女的自己在失声痛哭,而这一幕早已经出现过她梦境里上千次了,透过这道单薄的弱小身影,转眼场景蓦地变换——出现了立于悬崖边的白色灯塔之上。
赧渊还没送信回来。
夜幕开始降临,路汐离开出租屋后,这座自幼生长的宜林岛熟门熟路地绕了几圈,又故意走了一条绕道的远路来到灯塔的秘密基地处,却在爬上的刹那间,看到两名穿着黑衣且手臂肌肉精悍的男人从浓重的阴影里现身。
“小妹妹,猫捉小老鼠的童话游戏该结束吧,把东西交给叔叔。()”
对方哪怕语气中充满了礼貌,却本能地让路汐贴近生锈栏杆的身体上每一寸皮肤包裹的骨骼都似乎在抖,她表情透着倔强,不肯说。
自称叔叔的那位男人鼻梁处有几道旧伤留下的疤,笑时也透着凶狠之色:“要不是江总早有交待,让我们派点人在这守着,还真叫你跑了,不过小妹妹,玩游戏是有奖励的,叔叔受人之托亲自给你送来。?()『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路汐细胳膊细腿儿,他一个人足以搞定,同伴懒洋洋地守在灯塔登上的楼梯出口点烟。
随即,便当着她的面,手掌拿出路潇的骨灰罐。
路汐漆黑的眼珠子一凝,直直定在了上面。
江树明派人把路潇的墓地给砸开,将骨灰挖了出来,如今拿这个,用来威逼着路汐做出妥协。男人料定她逃不了,很大方地将骨灰罐放在了她脚前,继而,从口袋掏出烟盒倒出根烟,叼在嘴里说:“你才多大啊,乖乖生活在江家的公主城堡里不好吗?别让叔叔干回老本行,知道骨灰混着茶叶泡水喝,是什么味道吗?”
路汐从对方眼睛里知道了。
他松了松肩颈,缓缓吐出来烟雾:“想不想尝一下?”
“我不想。”路汐终于说话,轻柔的声音犹如在示弱。
静了秒,她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路潇的骨灰罐抱在怀里,冰冷的触感却让她不想撒手,哪怕是多抱一秒,也知道一撒手就是永别了。
黑衣男人站在夜色里将烟快抽完,视线自下而上斜斜扫向路汐,似耐性也快耗尽。
路汐发红的双眼满是悲痛情绪,却很轻很轻地说:“我爸爸年轻时是守塔人,守了这座岛一生,他最后能葬入这片海……将会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 话声落地。
黑衣男人诧异地没反应过来。
路汐不会再给任何人侮辱她父亲骨灰的机会了(),直接将骨灰罐打开?()『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迎着海风,全部撒入了万里悬崖下的深海里,紧接着她又将走到哪都带着的书包,也往下一扔。
她哪怕逃不了,也绝不把宝贵的东西落入这些脏事干尽的人手里。
对方的瞳孔扩张,显然没想到被逼入困境的少女能这么决绝地将一切都毁了,见书包直直坠下海面,花了十几秒时间犹豫是去找,还是先抓人。
也就是这个空隙里,给了路汐逃生机会,她没有一刻无不感激有过硬的芭蕾舞基础,突然爬上栏杆往下一坠,纤细的腰软得不像话,手指抓住白色圆柱形的塔身边缘,直接跳到下一个露天台上。
路汐摇晃着爬起来就跑,漫无目的,只知道眼前的路变得很漫长,充满了黑暗。
身后有人追着她,盛夏的蝉鸣声也从四面八方地刺耳尖叫着,她跌跌撞撞地,白皙的脚踝一歪,整个人都狼狈地摔倒在了铺满石子路的地上,脑袋晕眩好半天儿,有飞机好似从夜幕上方飘过。
路汐抬起小脸,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模糊了双眼。
容伽礼。
五六秒之后,她脑海中想到了容伽礼,所有求生希望的意志力都凝聚在了这个名字上。
路汐强忍着膝盖和手心的清晰疼痛爬起来,一袭白裙沾满了灰尘,顺着宜林岛树荫小道,一步一步地往着那栋环境幽静的别墅方向。
竭尽一丝全力地,跑着,去见容伽礼最后一面。
…
夜幕幽幽地笼罩着江家的别墅,当岛上再次传来把路汐跟丢的消息时,江树明站在酒柜前,慢条斯理地拿了一瓶珍藏的红酒倒入高脚杯,几滴猩红落在指骨又蜿蜒而下。
身为特助的蒋华翰屏息,抬头注视着他英俊的侧脸沉默而冰冷。
过半响,江树明嘴角倏而挑起笑:“这帮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什么人都能搞定,却拿一个女孩没办法,倒是有意思。”
很明显是自大轻敌了,蒋华翰说:“要封岛找吗?”
江树明语气平淡下来:“多派点人手,谁能先一步找到她,活的赏金百万,要是能当场从她口中拿到东西,再赏百万。她倒是不愧是路潇的女儿,一样的硬骨头,没受点苦头,是不会轻易求饶。”
蒋华翰又说:“只要能把人抓到,一关进疯人院,什么都老老实实吐露了。”
在路汐终于发现路潇的遗物那刻起,江树明就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去处,那家疯人院里采光最好的一间病房,以及为她量身打造的铁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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