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一直在继续。薇洛呻吟着,攥着拳头,在床上痛苦地扭动,头脑也因为这种折磨变得越来越迷糊,只有偶尔抬起眼皮看钟时才能感受到原来时间确实正在流逝。
她原本以为医生肯定能救她,但医生始终没有来,黛博拉不忍心告诉她,跑出去帮她找医生的女孩就在不久之前终于回来了。
史密斯医生今天有一个病人不小心跌下了楼,摔得颇为严重,他认为这才是应该被放在第一位的大问题,而女人从开天辟地以来一直就在生孩子,生了千千万万年了,多大点事,抹大拉收容所里各种各样的女人那么多,完全可以自己解决这种小问题。
说完,他就十分焦急地带着助手坐上马车去看那位摔下楼的病人了。
多大点事,这是可能会要命的事!
但她们能说什么呢?一个未婚先孕的堕落女人在生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谁在乎?他能在一般时候愿意提供帮助就已经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医生了。
时针在薇洛的眼前走了一格又一格,她的衣服几乎就没干过,而她躺着的那块地方也如此,她不知道一个人为何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汗水。
贞洁的玛丽安自从被薇洛的情形吓到之后,整个人就一直没有再缓过来,在其他人焦虑地忙进忙出时,她则是在床头为这不幸的姑娘念主祷文,不停地念,反反复复地念。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薇洛听着她那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声音,哪怕清楚这是纯粹的好意,此刻也只想把她拽过来,狠狠按在枕头上闷死,好还自己一个清净。
她痛得越来越厉害,身体本能的抗拒动作也随着那痛苦变得越来越剧烈。她毕竟是这座房子里最强壮的女性之一,黛博拉实在担心她会在痛苦中弄伤自己,也弄伤陪伴在她身边帮忙的人,只能去拿绳子来把她的双手绑在床上。于是,她又开始死死攥着那绳子,就像是在攥着自己徘徊的生命。
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一辈子都被教育着要谈吐得体,但如今,在经过了哭泣、尖叫、祈祷之后,她仍然无法控制地开始用她虚弱的声音咒骂。
她崩溃地咒骂了她的父亲、拉文汉姆公爵、继母、隆戈、阿莱西奥、她自己、上帝等许多人,连在社交界因被她抢了风头而一直暗地里给她使绊子的安妮?圣-西蒙女勋爵她都没忘记,中途还顺便抱怨了一下母亲为什么要把她生出来受苦。黛博拉可能都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胡话,却依旧在尽可能地安抚她,给她希望与保证,即便这个惊惶的中年女人自己都悬着一颗心。
为什么会要这么久?薇洛在心中问,为什么她的孩子这么难生?难道它是太不想面对这个可憎的世界,就想在她的肚子里一直待到死是吗?
她今天好像已经问了无数个为什么……
可怕的疼痛让她又一次死死抓住了绳子,将身体扭曲起来,但她累得没法再尖叫着喊痛,就只是疲惫地一声声喊着妈妈,声音轻轻的,十分呆板。她感到死亡的阴影还是开始笼罩她,她是真怕自己无法把它生下来,她已经生不动了,也不想再努力了。
阿莱西奥……
她犹豫再叁,终归还是狠下心来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对黛博拉道:“我要和你说件事。”
看她这个模样,可不像是想说点什么好事,但黛博拉还是顺从地把耳朵放到了她的嘴边。
她向黛博拉报出了阿莱西奥的头衔与地址,并在对方的惊讶中,继续道:“如果我不幸真的死了,切开我的身体也要把它救出来,然后通知一下他。”
她不能一点打算都没有,黛博拉她们不该承担这个为她养孩子的责任,这还是得交给孩子爹。他对父亲与安洁莉卡留下的妹妹都负了责任,对他自己的孩子不可能不管不顾,他就算再漠不关心,也会给孩子租个小房子,雇好保姆与家庭教师,等到年纪了就扔进寄宿男校或者修道院接受教育,之后出来了安排个职位或者安排个丈夫……
这很不错了,她此刻完全能安心地下九泉了。
她太痛了,让她立刻就死吧,阿们。
薇洛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正准备闭上眼睛,得到永恒的宁静……
等等!不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双半闭的眼睛又猛地瞪大了。
她这样安排,对大家是挺不错的,但对她自己,是不是不太好?
比如,那个人岂不势必会知道她居然在不识好歹地逃跑后生孩子生死了?她倒是想立刻再编点谎言,但自从怀孕后她的脑子就一直不够用,而他对她总有几分了解。
天知道他脑子里都会想些什么!
反正她可是在生他的孩子时死了!
她!生他的孩子!死了!
她想着他无耻的嘴脸,一种强烈的耻辱感瞬间席卷了她,令她抓心挠肝。她实在无法容忍自己一辈子就落得这么个糟糕的下场。
她不能一死就被彻底地抹去姓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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