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送行,一直到把刘规送上马车,刘继谦方才瘫坐在地,还不忘朝刘规的车夫、护卫交待注意事项。
一直望着车驾渐行渐远,刘继谦方才重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脸上酒意犹在,但思考的表情更多。而车驾内,刘规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同样若有所思。都是酒桌上的神仙,哪儿那么容易醉……
相比之下,这顿酒,还是刘继谦的收获更多,酒喝了不少,事喝明白了,还同刘规勉强达成了一个政治同盟,即便这个同盟还比较脆弱,但对刘继谦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刘规今夜有句话说得再深刻无比,当下的政局,还真是他们这些人上进的时机。
回到义阳楼,继续吃酒,在刘继谦还在回味刘规之言时,侍从来报,罗山县马青求见。对于马青,刘继谦自是恼怒不已的,毕竟王钦若就出自他手下。
从马青赴信阳开始,前后就见了一面,还是怒斥,此时,事情虽已落地,但刘继谦心中的怒气并没有丝毫消散。
有心拒见,但考虑到马青过去确实忠敬,对州衙的指示从不打折扣,确实是自己人,一个人喝酒,总归寂寞了些,便命人将之引进来。
同一个房间,另一场酒,不过这第二场,便换成刘继谦端着架子,马青讨好恭维了。告罪求饶依旧是马青主要表达的事情,但刘继谦谈得多的,还是王钦若的情况。
这两个赌徒之间,刘继谦算是彻底将王钦若记恨上了,毕竟底裤都被王钦若掀开了……最后,马青还是达成了他最终的目的,调离申州,并且得到刘继谦许诺,找机会将他调到苏州去。
这马青,又何尝不聪明,高层的地方还望不到,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他却看出来了,申州官场经过一场大调整是必然的,至少,州县主官是肯定会调整的,他们身上的民怨,实在太重了!
有这样的认识,马青如何能不采取主动,为自己的前途挣扎一把,而与其被动等待安排,不如抱紧刘继谦的大腿……
第497章 重拾
马青的顾虑是很有道理的,紧跟着刘继谦调任,申州官场迎来了一场大调整,甚至带有一定的清洗目的。
他猜得很准,申州一州三县的主官一个不漏,全都不可能继续留任,他猜错了的是,结局不是调离,而是杀头。
信阳知县冯山、应山县令地吴昌林,连同数名州政官员,全部被带走、处死,先斩后审,再明告申州士民。当然,名义上却是以欺君擅权、贪污受贿、枉法害民治罪。
这番处置,要向下层愚民表达的是,申州的弊政,士民的苦楚,都是这些贪暴的蛀虫从中上下其手,与泰康宫的兴建并没有直接关系,即便有,也是这群贪官污吏蒙蔽视听。
总得来说,皇帝也是“受害者”,皇帝也很无辜,皇帝的光辉形象不容玷污。同时,皇帝也很愤怒,方才痛下杀手,拨乱反正,还申州士民一片澄净。
至于这套鬼话能糊弄多少人,目的能达到几分,就不是老皇帝主要考虑的东西了。老皇帝深切地明白一个道理,下民易欺,欺了也容易安抚,相比之下,权贵官僚则更难对付。
因此,申州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和风细雨般地过去,他必须得有所表示,就像他曾经反复做的那般,杀鸡儆猴。
要是每个地方都像刘继谦在申州这种搞法,那大汉天下可经不住多少折腾,放过刘继谦甚至给他升官,已经算是开了个不好的头。
于是,老皇帝只能用一些代表性弱一点的鸡去警告全天下的猴子,做此等事前,先权衡一下,自己是不是刘继谦,有没有那层关系,遇到的又是否是泰康宫这样的事件……
事实上,若不是銮驾还在申州,申州的稳定繁荣关乎天子威严,老皇帝都想将申州上上下下清洗个一遍了。
当然那样做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老皇帝当下可不缺人,随驾大臣中,有地方经验的一抓一大把,随便挑几个人,低职高配,权掌州县政,都能解决问题。
只不过,老皇帝终究不想申州之行,搞得过于血雨腥风。
而整个过程,最惊魂的,就要属原罗山知县马青,三个县官,砍了两个,独剩下他。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见机快,紧跟着刘继谦的脚步,因此,当调令下达,哪怕是贬到浙南处州当个县丞,他也是千恩万谢,叩拜不已。
至少命保住了,就仍有希望,何况,在为官的“个人操守”上,马青也与刘继谦一般,不说没有,但很少为自己谋私,在这方面,他还是很干净的,不像其他二县,一屁股屎尿。
随着风波乍起渐消,申州的局面也逐渐稳定下来,大量的资源持续涌入,信阳的繁荣还在蒸腾,老皇帝也可稍稍放下心,安安稳稳地待在泰康宫纳福乘凉……
然而,经此波澜,哪里能坐得住!
诚然,在对申州事的处置上,老皇帝的所作所为,处处透着一股迟暮、保守乃至昏聩,但南来的种种见闻,还是深深地触动了他,甚至刺痛了他那颗骄愎之心。
老皇帝确实是懒惰了、松懈了,但终究不是一堕到底,在涉及到皇权、统治的问题上,他那高度的敏感性也只是蒙了些尘埃,并不意味着他彻底丧失了这份意识。
回顾老皇帝这一生,称得上是波澜壮阔,但要说有多跌宕起伏,却不尽然。可以说,除早期几年的忧患与反复,后续的人生老皇帝都走得比较平稳,也没有经历太大的挫折。
即便是乾祐、开宝两次大规模的北伐,都只是一次历史的狂飙,成与败,对大汉、对老皇帝的统治而言,都不致命。
从开启他的统治,老皇帝就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获得了一系列世所公认的辉煌而伟大的胜利,他自己也曾沉浸其中,陶醉于自己的成就。
用事实结果说话,老皇帝称得上是千古一帝。然而,抛开这些光环,去分析他这个人以及经历,或许还能得出另外一种结论。
早年的英明神武,是为保住初生的北汉江山,保住刘家人的身家性命;青年的锐意进取、勤奋开拓,是为了一统江山,还天下太平;中年变得多疑猜忌,朝政国事上也有所怠误,但对于权力的掌控、统治的维护,那也是坚决彻底、目标明确;偏偏到了晚年……
所谓时势造英雄,老皇帝这个英雄,恰恰就是实时造就,并且很长一段时间是受上天垂青的。而在晚年,尤其是近几年的变化,最终或许只指向一点,他也是肉体凡胎,并未比他的“同行”们高级到哪里去。
曾经的老皇帝,是时刻保持危机感,对于任何事都保持高度警惕,并且善于总结反思,再加符皇后的提醒、劝告,方才使那份英明长期保鲜。
否则,按老皇帝近些年呈现出的尿性,开宝北伐成功后,估计就躺平了,也不会有那十年的黄金时代。
等符后去世,老皇帝就再无人能“制衡”了,除了对权力依旧刻骨铭心、欲望不减,其他方面都有所松懈。原因是全方位的,目标缺失,思想滑坡了,身体也跟不上了。
哪怕到如今,都很难说清,老皇帝的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如何发展到如今的程度。符后驾崩,只是表面上的转折点,而其心态的变化,或许可以追溯到更早。
经过申州一事,老皇帝难得地,就这些事、这些人又进行了一番反思,也对自己做了些反省。远远达不到幡然醒悟的程度,但过程实在有些痛苦,内心甚是煎熬,老皇帝还是有些难以直面自我。
另一方面则是,待在这奢华富丽的泰康宫内,又能反思出个什么道道来,即便有,也只不过是臆想罢了。
于是,心里始终不安稳的老皇帝,忽然想起了王禹偁此前的询问?他有多久没有躬亲视事,体察民情,亲眼看看大汉的河山,见识大汉百姓究竟是怎样的生活状态……
“文涣、文济呢?”这一日,老皇帝突然问起。
若是嵒脱,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问题,怕是张口就来,旁的不说,老皇帝身边的大小事,他都拎得清楚。
胡德就难了,他得先去查问一番,然后才能给出结果。不过,对于胡德的这种迟钝,老皇帝倒没有太大的意见,本本分分的,挺好。
嵒脱就是太精明,太敏锐,导致私心太重,个人考虑太多,到最后连人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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