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江言没说话,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由宽敞大道驶入右侧辅路,最终停在了酒店门前的主干道上。
纪江言打开后备箱帮忙拎着行李,周棠接过往前走,看他就这么跟在身后,又停顿回想着,“纪…纪……”
“纪江言。”他提醒道。
“嗯对,纪江言,你不需要再跟着我了,我晚上还有工作,你的接机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先回去。”周棠说完抬脚就走,到前台办理入住时又再一次转过身确认。
厅内没看见纪江言的身影,周棠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实习生足够听话,此时应该已经在回公司汇报的路上了。
酒店是申易承那边事先替她预定好的,位置距离宴会举办地不太远,周棠算着时间,还够她泡完澡再睡上两个小时的,尽管压根来不及倒时差但也只能先将就了。
从浴室换好睡裙出来,周棠径直躺进床榻,纯白色被褥上面薄薄的凸起一小层轮廓,几分钟不到,有平缓的呼吸声从里面传出来。
……
闹钟提示音“嗡嗡嗡”作响,指针到达晚上七点整,周棠习惯性地掀开被子来保持清醒,下一秒又闭上眼再睁开,周围的环境实在是陌生,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国了。
她翻了个身挪动到床沿边,就这么头朝下趴着,黑发柔顺地垂落,伸长的双腿露在薄被外,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很容易看出来是常年有健身习惯的曲线。
休息几分钟后她起身揉乱头发,就这样顶着鸡窝状的一团乱糟糟走到洗漱台前,直接按着水龙头切换到凉水那侧,掬起一大捧糊到脸上,很凉,冰得她一激灵。
周棠站在镜子前观察着,未施粉黛的脸照样有精神头儿,做完几组减压深呼吸后感叹道:还行,除了刚回国的那么一丁点的心理不适应,状态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糟糕。
周棠化好妆,涂完车厘子红的指甲油,拎着电脑包下楼,电梯停在地面时她还在低头琢磨手机,刚准备打车就迎面碰上站在电梯口的纪江言。
她被吓到往后撤了几步,刚睡醒嗓音显得有些哑,“你怎么还没走?”
纪江言摇摇头,闷声闷气的,“周棠姐,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付总监说你现在刚回国,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也许会有一些工作上的不方便,所以目前就让我先当你的实习助理。”
“起监视作用?”周棠皱眉,她很不喜欢。
纪江言听到这话显然慌了,忙疯狂眨着眼睛解释道:“不,不是的。”
周棠侧过去看了眼他身后大厅内的沙发,又感觉到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小心翼翼和局促,最终决定对这位实习生同学不那么苛刻,“算了,走吧,你先送我过去。”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记一下,以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你不用像今天这样在沙发上愣坐两个小时。”
“好的,周棠姐。”驾驶座前,纪江言一字一句听完,脊背僵得发麻,原来她又看出来了。
*
周棠在门口出示完邀请函,但此次交流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禁止未出现在登记表的人员入内,纪江言只得留在门外形单影只。
从玻璃旋转门走进去,再乘坐客梯上到第五层。
过道尽头,会场的两扇厚重的门敞开着,里侧右手边的餐厅内缓缓流淌出古典乐曲,音调婉转悠扬,衬得水墨画般的餐桌布置格外雅致。
周棠轻捏着手包,很快进入职业状态,绕着桌椅大范围地扫视一圈,轻而易举地看出下面做事的人似乎是为了符合上头人的审美观念,有些地方设计的非常细节。
比如,介绍餐品的菜单是清雅风卷轴,而为了搭配这种柔和气息,桌面摆设果断放弃各种冗杂的花艺,最终选择的是绿色鲜切竹与松木。
尽管简约,但配色不失沉稳,也不会显得突兀,反而蕴含着丰富的意趣。
周棠负责谈拢的合作对象,名为赵庭越,资料上说他是一位靠着制造业发家并且喜欢中式设计的老总。
而这次的交流会,就是由他和另外几位圈内大佬牵线促成举办的,既然是核心人物,往往是要在宴会开始前的几分钟里才姗姗来迟的。
目标人物暂时还没出现,周棠便得了喘息的空闲。
再往里走,她来到宴会特调吧台要了杯鸡尾酒,伏特加与龙舌兰为主基调,佐以玫瑰花露和柠檬,冰块摇晃,气泡水沫咕嘟着消散上升,杯中液体终呈现出淡粉色。
会场由前厅和后厅组成,休息区和餐厅被帷幕分隔开,里面的装修风格偏巴洛克时期,圆拱形巨幅落地窗尽显华丽尊贵。
视觉冲击下,极繁与极简的碰撞,中式和西式的完美结合,有着出乎意料的奇妙穿越感。
玻璃连廊往外是占地面积较大、具有私密性的花园。
周棠端着酒杯,俯身看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植,夜色初降,藏在矮丛里的暖黄灯悄然亮起,蔓延的枝桠在鹅卵石搭建的小径上光影绰绰。
红唇轻而缓地碰到杯沿,她抿了一小口酒,辛辣的气息顿时萦绕在鼻尖。
酸涩,微苦,几秒后再回甘,又带来几重丝丝缕缕的凉意。冰冷的烈酒使得周棠彻底平静下来,胸腔里的燥热所剩无几。
然而,哗啦一声,还没等她再喝第二口,玻璃杯直愣愣地跌入地面,酒液快速飞溅,瓷白的地板上淋出一小片脏污。
周棠的后背登时感受到推搡的阻力,有陌生人的胳膊恰巧撞击着她的腰,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她失去重心,不得不弯下身。
人群熙熙攘攘,脚步声越聚越多,大多数是从休息区那边忽然涌出来的。
再起身,周棠转过头回望,推她的那个人已经淹没在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过道里,难看得清身影了。
呈环形簇拥着的内圈,各家媒体的问句一个接着一个的抛过来,摄像扛在手里的机器恨不得怼到脸上,黑衣保镖队见情势不妙,立刻紧密地焊成人墙。
即使这样,男人的鼓膜在喧嚣嘈杂声里还是难免被震得嗡鸣,他面沉如水,眉梢隐隐有些不耐。
须臾,吵闹声渐渐小下去,工作人员火速处理完记者偷偷潜入跟随的情况,休息区重归于宁静,但更多的是压抑和没有爆发出来的寒意。
“你做的好事?”深色皮革沙发的一端,男人语气不善,长腿一抬拦住想要坐过去的人。
“什么?”梁敬免刚到,压根没理解他这是闹哪出,遂往他身后瞟了一眼挺拔而立的助理,似乎在问:“陈韫,怎么了?什么情况?我冤枉啊我才来。”
陈韫心领神会,微微躬身叙述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梁敬免还没听全,已放弃要坐他隔壁的想法,单侧沙发上他无奈地耸耸肩,又怕他不相信当即举着手要发誓以验明正身。
“真不是我,哪个孙子干的破事儿坑我头上。”
说完,场面寂然无声,对坐的男人轻抬眼,眉头微拧,一双墨样的眸子深邃如星河,掌骨遮在威士忌杯口贴着桌面划出刺耳的摩擦音。
虽脸冷声冷,可男人那模样长得实在是太好,也难怪记者们嗅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蜂拥而至,谁不想率先拿到第一手资料好回社里交差,万一运气好又上了头条,加薪当然不在话下。
而另一边,周棠眼力甚佳,仅凭厅内显示大屏调试时闪过的几个片段,就能够确定赵庭越已经到场。
周棠踩着双细高跟,步子迈得很急,没空再去管究竟是谁撞了她,隔着人海直直地盯紧赵庭越那方的动向。
“赵总来了。”
“赵庭越到场了。”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飘进周棠耳朵里,三四米距离开外,赵庭越一身深蓝色西装入场,时不时转头与身边的人低语。
想要与这类常年站在塔尖的人物扯上关系的不算少数,周棠把侧颊垂落的乌黑发丝挽到耳后,走过去迎面冲赵庭越微笑,然后直奔主题。
里间休息区的帷幕半遮挡住这个方位,男人修长的手指却倏地捏紧杯壁,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他眉尾低垂着,眼神像一只蛰伏已久的兽蓦然清醒,追随着刚从不远距离走过去的背影,那个女人让他产生一种很奇妙的熟络感。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靳谈才敛眸看桌上玻璃杯里被冰块分隔开的琥珀色渐变液体,端起,杯壁在顶灯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浮华。
他缓着劲放松,握在手心晃了晃,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又重新握紧,切实感受着复古浮雕的纹路狠狠扎进指腹。
有些细细密密的疼,戳得他心尖逐渐发胀滚烫。
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胸腔里汹涌震颤,堵在嗓子眼儿的苦涩忽上忽下,向来能够冷静自持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靠着软垫握紧拳头,袖口露出的净白手腕,上面淡青色筋脉崩成欲裂开的迹象。
即将破碎的下一秒,一道清甜又透亮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领域——
“赵先生,你好,我是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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