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连二婶晚上下工回家,连蓉就把白天的事儿活灵活现的跟她学了一遍。再看王氏眼睛肿的核桃一样,却还乌眼鸡似的瞪着二房这边,心下更是烦闷。想要找连老太太分辨几句,可连老太太十分不耐,脸色也沉了下来。连二婶只得回了自己屋里,跟丈夫吹起了枕边风。
“你瞧瞧你那大嫂,做的都是啥事儿,她就见不得咱家好啊。”连二婶觑着丈夫的脸色,温言道:“咱都是一家人,都姓连,要说拉扯拉扯你大哥,也不是不行。”
生怕丈夫这就要提出让她拔拉大房,连二婶紧接着道:“可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样子吧?她要是低个头给我说几句软话,把她之前给我丢到猪圈的帕子赔了,我也能尽量做到不计前嫌,至少照应着大房几个孩子。可她咋做的?俺们该她欠她了?不帮她还记恨上了!上藕哥儿屋里偷东西去,这也就是藕哥儿的活儿是青哥儿自己整的,要是人家贵人的活儿——你是知道的,青哥儿三令五申作坊里不准偷拿一个红薯一指甲盖的肉,不然就赶出去永不录用。人家贵人最忌讳的就是做活儿的人手脚不干净。她不是要害得咱们藕哥儿活儿也没了吗?”
连老二仰躺在炕上,闷不吭声。他是个老实头,连实就是随了他的性子,连蓉则是像连二婶,又活泼又泼辣话又多。可就这个老实头,最近心里也不自在的很。
他们家和老沈家情况还不同。沈老汉和沈老娘那是一开始心就偏到咯吱窝去了,可连家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同样的两兄弟,爹娘给大哥娶了姑娘,也一样给他娶了姑娘。这原是应该的,可和村里其他人家,尤其是老沈家一比,连老二就格外感恩父母,觉得爹娘待自己也是极好的。
从前虽然老连家也倚重长子一些,可别的事儿上也没咋亏待他。虽说平日连宝吃的穿的,比连蓉、连翘好上不少,可谁让他是个小子呢?连实小时候也是一样吃好的,爹娘没有偏心大房,只是平等的重小子。王氏有本事生了两个小子,他们二房没有,那还有啥可说的。
归根结底,可能是之前两房都没有格外出息的人,大家的能力和生活水平一直是差不多的,也没什么可偏可倚。咋现在家里富裕了,他家能挣钱了,爹娘却变了呢?
连老二不想面对自己爹娘偏心,只能把一切归咎到了王氏身上。连二婶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诉说着孩子们遭受的委屈,连老二翻了个身闷声闷气道:“那能咋样?她再不好,和我大哥过了这么多年了,又生了那么些个孩子。如今咱都是做爷爷奶奶的人了,难道还能让娘把她休了,给大哥重新娶一房?忍忍吧,回头去县城买几把大锁,屋里没人的时候把门窗都锁上,防着她就是了。”
听见丈夫也和她一样对王氏意见颇多,连二婶心下有些高兴,壮着胆子道:“我可没想让你大哥休妻,人家夫妻感情说不定好得不得了,咱成戳嚯散人家的恶人了。我是想着……咱能不能分家?”
“啥?!”连老二差点从炕上跳起来,语气很是
不善。
“咱带着爹娘过!家里银钱房子一分不要全给大房,以后也不要大房供养爹娘!”连二婶连忙把自己盘算了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她心知,自己不大大的出血,是甩不掉大房一家子的。但她宁可舍了眼前这些小利,也不愿意被大房吸血一辈子!
听她这样说,连老二这才略略缓和了一些,却仍然皱着眉道:“咋说也不能分家啊,村里都是老人没了才分家,咱现在说要分,那不是盼着爹娘……不成,这不成。说出去,咱家得让村里人把脊梁骨给戳断了。”
连二婶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知道分家不是一件小事,很难三言两语就说动丈夫,被拒绝这一次也不气馁。至少连老二的反应并不算很强烈,大约也是心动但顾念着孝道和村里的规矩。想了想,她便道:“分家的事儿再说,但也不能再继续这么着了。咱俩是做儿女的,没啥说的。我生的孩儿我自己心疼……藕哥儿也快说亲了,他在青哥儿那赚的银钱,不拘多少,给他自己留着,将来当嫁妆。”
这意思就是说,连藕赚的钱不给公中了。他们二房要开始攒私房!
连老二内心十分挣扎,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藕哥儿一个小哥儿,能挣多少钱?这也不必和娘说了。”
见他答应,连二婶喜滋滋的应了。先把藕哥儿择出来,之后再慢慢的把连实和榆哥儿这些孙辈儿都择出来,一旦能攒私房,银钱不交到公中,除了还住在一个院子里,和分了家差的也不多。“那我过两天去县城买几把大锁。”
自家攒了银钱,那锁就更需要了!
第二日连二婶就去找连老太太讨要银钱买锁。因着前一日王氏去连藕房里偷东西的事儿,连老太太万般不愿意也还是把钱给了,等沉甸甸的大锁挂在了西厢房的房门上,连窗户上也挂了一把小锁,王氏简直要把一口牙给咬碎了,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吗!
她哼哼唧唧去找连老太太,却换来了一顿臭骂,如今连老太太也烦她烦的不得了,家里多少事儿都是因为王氏嫉妒引起来的,再这样下去二房都要离心了!
连老太太心中暗恨,当年自己咋就瞎了眼,看中这样一个搅家精娶进了门!可转念想到了她真正看中的其实是沈灵芝,半晌也只能沉沉叹了一口一气。
沈志高养了一个多月,身上的伤终于好的七七八八,所幸当时都没有砍在要害上,就是一条腿筋被扎中,现在左腿有点儿不听使唤,拄着个木棍勉强能走。
这一个多月,老沈家的日子实在难过!沈志伟死了,赵艾叶被娘家嫁到了山那头去,沈老汉瘫了。李娇凤每天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抽出空来才捎带着伺候伺候他。沈老娘要伺候沈老汉,还要时不时应付找事儿的沈壮。家里的地没人照看早就荒了,草长得一丛一丛的,下一季的粮食还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沈志高一能下床,沈老娘就催着他去县城:“去叫你大姐回来帮衬两天,我这老胳膊老腿实在是熬不住了。”这家里再没有可以当牛做马的人了,她终于
成了真正的牛马。虽然还有李娇凤在,但一来李娇凤不听她的,二来哪有儿媳妇近身伺候老公公的?这脏活儿累活儿还是得她来!“让你大姐再拿些银钱来,家里粮食要见底了。”
沈志高闷闷道:“上次强子病了,跟大姐借钱,大姐就说没钱……”要不是沈灵芝不给钱,他们也不能把沈小娟给卖了,后面也不会有那一堆事。这会儿想起来,沈志伟对沈灵芝还有一丝怨气。
“那能一样吗?强子只不过是她侄子,这可是她亲爹!”沈老娘嚷嚷道。沈志高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便让李娇凤去村长家借了车,往县城去了——他现在的腿脚可走不了去县城的路!
然而到了县城,寻到沈灵芝的家,却敲了半晌门也没人开。沈志高一开始以为沈灵芝想躲着他,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见里头有声音,心下逐渐惊慌。犹豫片刻去敲了隔壁的门。
“你说最里头王老头的家啊?”王是沈灵芝丈夫的姓,沈志高连连点头:“请问您,他们家人是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邻人打量了沈志高一番:“不回来了。”
沈志高懵了:“怎么不回来了呢?他们去哪儿了?”
“你是他家什么人?”邻人盘问了沈志高一番,得知是沈灵芝的弟弟来投靠姐姐的——说是投靠,谁看不出来是打秋风来的?邻人的眼光中透出一丝鄙夷,但还是耐心说道:“月初王老头没了,他媳妇便把这院子卖了,带着三个孩子搬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沈志高恍惚了许久,才回忆起来,他找沈灵芝借钱被拒那次,沈灵芝就和他诉苦了,丈夫生了病,钱都花了抓药了,实在没钱借给他们。
可他怎么会把沈灵芝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只想着榨干这个姐姐最后一滴血,只想着钻进沈灵芝的口袋去掏走最后一文钱!
可现在沈灵芝就这么跑了!他家米粮都见底,借不到钱,找不到沈灵芝回去干活,他们家可怎么办啊!
远远的,胡同口的沈青看着沈志高蹲在小院门前嚎啕大哭,时不时捶着门板十分不甘心的样子。邻人早就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退回自己家把门关的死紧。
沈青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沈志高。那晚之后,他再没见过沈家人。此刻,沈青偏头低声对金牙人道:“算了,这房子不看了。”
金牙人也莫名其妙的:“哪儿来一个疯子堵着门?”
沈青没说他认识沈志高。甚至他也才知道,这房子原来竟是沈灵芝的。金牙人只是和他说,自己最近收了一个很划算的小院子,尤其是意头好:这家的小子年纪轻轻就考上童生。虽说老汉死了,但母亲打算卖了这院子,带他搬到府城书院附近去读书,好好学上几年,盼着出了孝能考个秀才。
许多人都打听这房子呢,虽说只是个小院,但谁不想沾点书香味儿?童生在安平县也算可以了,要是住了这房子,自家也能出个童生就好了……
听说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子女有出息,沈青心里也是高兴的。他厌恶憎
恨沈家人,却不包括没见过的沈灵芝。沈灵芝和他一样,是老沈家的受害者。
不过这房子他就不买了,回头沈志高再不甘心来门口撒泼打滚,再发现了是他买了这房子,又是一桩麻烦事。
不过因着沈灵芝,沈青又想起了一事,问金牙人道:“这城里其他牙人,金老哥都熟识不?”
金牙人心头警铃大作,什么意思,这沈公子是嫌自己业务不够全面,想再接触几个牙人?但沈青问起了,他还是谦虚的回答:“谈不上熟识,有的也不怎么交好,但城里有的,我差不多的知道、认得。”
同行是冤家,仇人那也是认识。
沈青想了想,根据记忆描述:“是一个妇人,约么四十岁?嘴唇右下边有一颗黄豆大的黑痣,后头跟了几个年轻汉子做跟班。”
这人金牙人还真知道:“听起来是城南的程姑婆,怎么沈公子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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