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林,你在同谁说话?”
如约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那么清亮熟悉,即便时隔多年,依旧引发他心底的震颤。
也许是因为近乡情怯,那种悸动,忽然又转变成浩瀚的惶恐,他几乎来不及多想,便转过屋角,偏身藏了起来。。
“你爹来过了么?”他听见她问孩子。
那一瞬,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鹤予的爹原本应该是他,可如今,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自己贵为一国之君,有些事却始终无法弥补和转圜。他思念她,思念他的儿子,如今近在咫尺,仍是无法触及。
她还在教导孩子,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恩惠,母子俩喁喁说着话,又缓缓走远了。他到这时才敢从屋角走出来,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直愣神。
叶鸣廊伴在一旁,半晌才唤了他一声,“是干脆追上去见一面,还是这会儿就回京?”
他知道思念如潮,再也刹不住了,沉默了片刻道:“朝中的政务,朕很放心,一时半会儿乱不了。”
他这么一说,叶鸣廊便明白了,“臣这就去安排。”
有时候想办成一件事,只需要下定决心。过去的五年他尊重她的决定,不去打搅她的生活,多少次想她想得撕心裂肺,他也都忍住了。可在见过鹤予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再蹉跎,就是一辈子。
以前常听人说,时间能够涤荡一切,五年前她那么恨他,五年之后,这份恨还那么浓烈吗?尤其历尽艰辛生下鹤予,把他从那么一点,抚养到这么大。每当看见那张小脸,她会不会想起他?毕竟彼此深爱过,就算为了鹤予,她也应当原谅他了。
执念像一簇火,不点燃则以,一旦点燃,就星火燎原。放走她时,是山穷水尽,如今鹤予成就了新的希望,这回就算她再怎么疾言厉色,他都不会放手了。
远远尾随他们,时隔四年,再一次站在了那座小院外,院墙矮矮地,能看见窗口昏黄的灯火。他记得上次来,还是盛夏时节。如约生鹤予那晚变了天,他在雨里站了一整夜,直到稳婆出来,告诉他母子均安,他才敢放心离开。
四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满心悸动,不知如何安放仓皇的魂魄。
屋子的门“吱扭”一声打开了,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槛前,回身道:“快戌正了,你早些睡吧。”一面说,一面从槛内退出来,阖上了门扉。
再转头,那道平和的视线越过院墙,投向昏昏的夜幕。略站了片刻,扬手摘下门旁悬挂的灯笼,慢慢从院里走了出来。
仿佛早就有约定,他走到院门外便站定了脚。还是那样宠辱不惊的语调,对着渺茫的夜色问:“来了?”
幽暗的角落里,有人迈了出来,“你照顾得他们母子很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原就是一场约定,一切自有因果。
他和如约之间的死结解不开,他高估了她对他的感情。背后那一刀,他本以为她下不了手,
结果她义无反顾扎了进去。
他很失望,但仍自欺欺人,以为解了她的恨,她就能放下执念。他想再试一次,赌她愿意将错就错——如果她也爱他的话。
事实证明他再次一败涂地,她没想放过他,也没想放过自己。
为什么要去求证?为什么非要戳穿?她对这份感情,就没有半分留恋吗?
他灰透了心,想就此放手,也许他们之间的缘分只有这么多,既走进了死胡同里,就该撒手了。他冷静了一夜,这一夜惶惶不安,原来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从未拥有残酷得多。
眼见苦难要发生,难道任其发生吗?可他强求得了这江山社稷,却强求不得她。他只好暂且让步,先遂了她的心意,未必不是一种保全的策略。
宫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他知道杨稳见过咸福宫的小太监,甚至知道他们的筹谋。他默许一切发生,但在发生之前,他私下召见了杨稳。
杨稳和她同病相怜,多年互相扶持,即便同样仇视他,但为着她好,有些事还是可以协商的。
所以他答应放他们走,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请杨稳看顾她,日后等她心情平复了,他仍旧会去找她。
杨稳对他的偏执愤恨且不解,“彻底放她自由,不成么?明知道她身心俱疲,为什么还要勉强?”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依旧运筹帷幄,冷冷道:“她和朕是一体的,早就溶入朕血脉里了。你会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放它自由吗?没有了心,朕也不得活。朕可以容她暂时离开,可以给她时间疗伤,但朕绝不放手。这段时间,朕把她交给你,朕知道你一心对她,只要你妥善办好这件事,朕不会亏待你。”
他的霸道和不可一世长在骨子里,杨稳虽憎恶,但想起如约的痛苦,也只得忍辱应下,总之先带她出宫要紧。
可如今,时候到了,他到底还是来了。杨稳只是不明白,“五年过去了,皇上的心意还没有改变吗?为什么鹤予出生时你不来,时至今日又忽然出现?”
皇帝道:“因为时间不够长,仅凭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不足以挽回她。当初得知有孕,她甚至不想留鹤予……”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哀伤,垂眼喃喃,“她不想留下朕的骨肉,她连孩子都想放弃,她何等狠心!”
杨稳暗暗握紧了拳,“所以你觉得现在是最佳时机?这时出现,你想过鹤予的感受么?”
说起这个,对面的人面色便不豫,但仍保持了风度,淡声道:“朕让你护佑他们,不表示你可以徇私舞弊。若按国法论处,你以皇子父亲自居,朕可以将你千刀万剐。不过朕不是这等小肚鸡肠的人,朕也不在乎你的私心作祟。朕如今,只想找回丢失的妻儿,也会照着事先的约定,好好酬谢你。”
杨稳满心悲戚,偷来的这五年,给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怎么继续争抢下去?
叹了口气,他说不必了,“我为是春和鹤予,九死无悔。这些年我很感激他们,让我有了个家,过了几年正常人的日子。我也常
奢望,若是你不再惦念他们,就容我在他们身边苟且偷安,可……你还是来了,想来到了我功成身退的时候,纵然万般无奈,也只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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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桧?豔??葶????豔???彎????虎????乎?????橿???膉?扣????婐?????靟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皇帝道,“当初入狱流放的杨家人,朕赦免了他们的罪过,等你回到京城,自有你的家人在等着你。朕知道你对鹤予倾注了许多心血,若你愿意,让鹤予认你做义父吧,也不枉你这些年对他的教养。”
杨稳沉默了,半晌才涩然道:“我若想见鹤予,皇上会阻止么?”
灯笼的光,照亮皇帝凌厉的眉目,他抬起眼睫瞥了他一眼,“朕以为,若无必要,少见为好。鹤予还小,见你见得多了,会让他生出疑惑,究竟谁才是他的父亲。横竖他们母子在朕身边,你不必担心,朕亏欠他们的五年,会用十年二十年来偿还,绝不会让他们受半分委屈。”
果然是独断专横的帝王做派,事关自身利益,可以许你好处,但没有商讨的余地。
可是又能怎么办,是春就算再恨,心里始终有他,就连鹤予也是他亲生的。他占尽天时地利,自己虽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这五年光阴是从他那里偷来的。
拥有过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我有个问题,想亲口向你求证。”他定神道,“对东宫属官的处置,是你发的政令吗?许家、杨家,还有詹事府其他官员及家眷遭遇的种种,都是你默许的吗?”
皇帝沉默了片刻,倒也没有推诿,“如果朕说完全不知情,你信么?朕既夺了这江山,就没有指望再博什么贤名儿。朕和慕容淮手足相残并非一朝一夕,朕几次三番九死一生,詹事府作为他的智囊,个个都是知情者,朕要取他们性命,本就是理所应当。至于家眷如何发落,朕有更要紧的事要忙,抽不出空来关心那些鸡毛蒜皮。底下人矫枉过正,朕得知后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自古权力更迭,刀下冤死亡魂无数。换个立场考虑,若太子继位,对朕也不会手软,谁握住了权柄,谁就掌生杀,这叫顺应天命。朕之所以还能想起许杨两家,不过因为是春,若没有这场意外,你们两家永远不能赦免起复,死了便死了。指望当权者痛悔前事,本就是奢望,你饱读诗书,应当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字字诛心,但说的都是大实话。他在是春面前还愿意粉饰一番,但当面对他人时,话就没有那么中听了。于蝼蚁来说关乎生死荣辱的事,在他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实在令人可哀。
杨稳不是迂腐的复仇者,成王败寇是常事。他所耿耿于怀的,是家人所受的牵连,以及自己遭遇的不公。如今亲口问明白了,说不恨是假的,然而后果已经造成了,还能怎么办!
皇帝用恢复门庭作为还他们公道的手段,即便于事无补,却也聊胜于无。
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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