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主意已定,一身红衣战袍的神将卸去身上的金甲,架云去了凡间。
从云头落下,哪吒降在离禾城不远的山林中。
他卸了掉头上的红绳玉环,重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将周身环绕飘飞的混天绫系在腰上,覆盖在原有的腰带上做伪装后,这才抬脚从藏身之处走出。
如果说这次去的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城镇,哪吒都不会担心钱财问题。可一想到那是她的城池,哪吒就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身上备些花销的银钱。
随意用脚从地上铲飞两颗看得顺眼的石子,拿在手中,哪吒便笑着朝山野深处走去。
不多时,这位年轻的神将就面带笑容地肩上扛着头野鹿,手上拎着两只野鸡,从林中走出。
要问他身上没有金银,为什么不用法术变出来?
哪吒说他不做这样不讲究的事情。
法术变的钱财终究是虚假的,这世上没几个神仙真正的能无中生有。
厚着脸皮白吃白喝,他哪吒三太子做不出这样不讲究的事情。
他下凡去时,遇到需要花费钱财的时候,做的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离海或者河流处近些,就去采些蚌珠换钱,离山林近,打了野物换钱财那就更轻松了。
此时带着满满收获的哪吒缩地成寸,三两步就到了禾城外。
他站在城墙下,望着禾城外井然有序排队入城的人们,难得守了一次规矩,乖乖地站在队尾排着队去了。
也多亏了他这次守规矩,不然要是他真的翻墙摸进禾城,被城里的巡逻队瞧见了他这生面孔,最后还是会被带来城门口登记。
那样的话,哪吒的面子就丢大了。
面容冷艳,气质精贵的红衣少年郎,扛着沉重的猎物也站得腰背挺直,于人群中他的存在非常引人注目。
从外形上来说这是一个面容俊俏,劲腰长腿的少年。又看他身上负着要拿进城贩卖的猎物身上伤口小,总体保存完整,在养家糊口这点上就能想到他是个有本事的。
一时间城门口排队的大婶子小媳妇们,就忍不住往哪吒身上打量。
这视线光明正大,被哪吒望过去时,这些女人也不躲闪,还大大方方地对他露出了个示好的微笑。
这样的举动,让皱眉横去一眼的哪吒,别别扭扭地放缓了眉间的褶皱,陌生地用点头示意回应了来自陌生人的好意。
什么的打量,哪吒都能经受,但现在这样奇奇怪怪又无害的,来自年长女人的眼神,到难住了他。
人群中哪吒排队的站姿便越发僵硬了。
好在门口登记的小吏速度很快,没多久就进城的队伍就排到了哪吒。
在被略微盘问了几句话后,哪吒就拿到了他进入禾城时使用的临时通行证。
快步走进禾城,站在路边,哪吒低头去看手中巴掌大的木板上记录的内容。
一张简略的他的小像,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精准地描绘
出了他的气质。剩下的内容,就是简单记录了他的个人信息与来禾城是要做什么。
以上内容,哪吒都不挑剔,唯一让他感到好笑地是那小吏留笔对他的形容。
乌发雪肤,肤白貌美。
这说词?哪吒多少年没见过有谁敢当面这样评价他的外貌了。
或者说众生看他只看的是一个杀戮利器,而不是貌美郎君。
哪吒轻笑两声后,才将这片临时通行证收入怀中放好。毕竟他要是在这城中遇上盘问的巡逻队,或是有住宿需求,客栈老板也需要确认他手里这片木板。
哪吒带着身上这些野物往禾城深处走了些,从路边摊贩的口中问出了收野物的地方,他选择去了禾城改换位置的人妖互市去贩卖。
他打了猎物又不是真的急着用钱,想到来都来了,干脆往禾城中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去逛逛。
临近互市位置的哪吒被看守在外的小兵拦住了,这点哪吒倒是有心里准备,却没想到接下来小兵的举动让他心里的准备完全落了空。
没有客套寒暄,也没有索要好处,小兵只走到哪吒面前问了几个问题,就带他去管理互市的小吏处登记。
之后他拿着一张欠条,就被领到了一处空地,让他自行售卖猎物。
二指长的纸条上的文字,写的内容是他无钱支付摊位费,要等他卖完猎物出市后再来付钱,最后末尾一串古怪的符号,大概是他眼前空地的编号?
还挺近人情?
哪吒蹲在空地前,把肩上野鹿手上的野鸡放在了地上。
学着旁边摊位老板的样子,哪吒蹲下身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个互市。
空气里的气味并不难闻,往来的小妖怪们身上的气味,更多是属于山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草木清香。
哪吒扫视着街上的妖怪们,心里觉得他们身上气味并不难闻的原因,除开他们勤沐浴的表面原因,这些妖怪其实并没有吃过人。
有这个底线,这个互市才能长久。
哪吒像个普通的猎户般在等着行人来买他打到的野物,且因为猎户容貌不错,还得到了几句让他感到好笑的调笑。
人和妖的都有,大胆又热烈。
凡人姑娘和妖怪姑娘手拉手逛街,这样的奇事,大抵就只有这里才能看到。
哪吒早过了被人说两句话就会脸红的年纪,尤其对于年纪小的搭话者,他更有一种长者的从容。
他打到的猎物新鲜,不多时便卖了出去。
野鸡被一个老太太买回去做飞龙汤,哪吒算她便宜了些。野鹿则是被一只小虎精看上了,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他居然和妖怪做成了生意。
或许是自己盯着小虎精的眼神太长了,这小妖怪竟然还从怀里掏出了块糖递给他:
“下次你再猎了新鲜的鹿,就来内城杏花巷来找我。”
哪吒手指捏着糖块,在小虎精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塞回他的嘴里:“听着你还在这城里住,胆子真大,就一点
也不怕?”
怕什么,他没讲明。
小虎精含着糖块,说话声音有些含糊:“有什么可怕?我们又不吃人不犯法的。而且这禾城的墙和路,还有我家还参与修建的份呢!”
哪吒拍拍小妖怪毛茸茸的虎头,夸道:“那你家真厉害。说起来这里真特别,居然是人妖混居的城市,也不知道这里的城主是人还是妖,这么有本事?”
“是人!”
小虎精听见面前这人像是在夸奖禾城之主,立刻高兴地回答。
接着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绩般,道:“现在的城主是前代城主的接班人,后者继承前者理念,然后我们这里就发展得越来越好。嘿嘿嘿,今年我家也要送我去学堂读书了!”
年纪小的虎精很好套话,哪吒在几句话间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剩下的问前代城主去哪里了的问话,他问了小虎精也是白问。
哪吒送走含着糖块心满意足地扛着野鹿离开的小虎精,转身缴完欠下的摊位费,转身离开了互市。
他准备夜里再去城主府找主事人问问情况,白天就先在禾城中逛逛。
这个地方和他几年前粗略看过的情况差不多没变。
现在的禾城比起几年前的禾城,少了些秩序感,多了些生机活力。
以前先是在书上,再是天上的窥探,哪吒对禾城的印象便是秩序感,以全新的学说和上位强势能力御统下的公平。
似乎每个人、每只妖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像是榫卯般契合无缝。
而现在的禾城,它依旧是秩序的,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种灵活感。生活在这里的人与妖,他们的生活依旧是规律的,却不再急促,迫切像是想往前方追赶。
现今的禾城依旧在前进,却放慢了步调。
这些就是哪吒白天在禾城观察到的信息,禾城因为换主改变了,本质没变,只改变了节奏。
哪吒对阿萍的好奇心更重了些,因为他看到的这些改变。
人是最长情也是最薄情的,他很好奇阿萍是有何种魅力,让她的决策在她离开后能保持不变。
入夜后,哪吒在人前入住了客栈,在夜深后便迫不及待从窗户翻出去,奔向了城主府的方向。
几乎不用他费神,夜里唯一亮着灯火的建筑,就是城主府。
或许应该叫它,禾城百姓办事处?哪吒站在门匾的下方朝上看去,在月色的光辉下,辨认出了上面的文字。
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闪进其中,等望见院中场景的哪吒眼睛大睁,惊讶地看着眼前出现的笑面老者。
菽笑着看面前的人,道:“后生,你来做客应该走正门才对呀。”
哪吒脸上惊讶的表情消失,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老者,说话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您怎么会在这?”
面前这位上古的神明,惯常的深居简出。
哪吒认识他,还是偶然一次,这位应了蟠桃会王母的邀约刚好那
次他被二哥领着,与镇元大仙坐得近些,瞧见镇元大仙和这位说话。
依稀记得他们在谈论人参果树的话题。
虽说哪吒本性未变,但在世间打滚胡混了这些年月,少时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根本,已经消减了不少。此时望着面前这位大神,他心里一下就提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又莽撞行事了。
学会了权衡利弊的神将,低头拱手,致歉道:“今夜是晚辈打扰了,望前辈海涵原谅小子失礼。”
菽不答话,仍是笑呵呵地望着哪吒。
这个小家伙,他有印象。
天庭神仙无数,却大多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很少有不一样的孩子在成神后,还能保持住自己的本性。
这个小子,身上毛病不少,却也是个瑕不掩瑜的。
眼前这个孩子算是他看在眼里的晚辈,除他之外还有一个,那孩子的性子可比眼前这个稳重多了。
菽回忆起这两年来与阿萍书信来往中的内容,心念是造化来了,缘分自聚。
他嗯了一声作为回答,捋着唇下蓄着的美髯,笑道:“我知道你今夜是为何来此,也知道你是要来找谁的。你来晚了些,她已经离开了禾城。”
哪吒听了这话,又见菽面上神色和缓,连忙追问:“请前辈明言,她这是到哪里去了?”
菽故意问道:“她,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小姑娘,她的去向与你无关。除非……”
哪吒:“除非什么?”
“除非,你也想要去她手下做事。”菽不再卖关子,双眼如炬,直直地望着哪吒脸上错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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