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雪双瞳轻颤。
雪絮挂在他颤动的睫毛之上,像是深海之中绽放的雪莲。
春华抖动,他握剑用力至手背青筋暴起。
裹着浊气的风雪打在他的身上,他分明有灵力护体,却还是觉得刺骨冰寒。
裴千在一旁咬牙切齿道:“安无雪哪里和你一模一样?你若是费尽心机造就千年前千夫所指的局面,那如今呢?如今难道你就得逞了?”
曲忌之这时终于斥浊气出伤口,不着痕迹地持剑靠近。
他神色警惕,也接口道:“姜先生在得意什么?你千年前的筹谋失败了。首座从始至终,不曾剑指苍生。”
安无雪无言。
他和姜轻一样?
笑话。
他无心和姜轻辩驳,赶忙无声地结出法印,送出一道传音符。
传音符裹着灵力,冲破疾风骤雪,穿过谢折风立下的结界,朝着茫茫海域深处而去。
——它去寻谢折风了。
姜轻却只是看着,丝毫没有阻拦之意。
他被裴千和曲忌之接连反驳,也不恼怒,反倒点头道:“所言不差。其实你当时真的死了,我猝不及防。你拿着春华一路杀出重围,回到落月峰时,我还在筹划着如何让落月峰也背弃你,结果没想到,我们这位谢仙尊啊,居然比我想的还要绝情。”
——安无雪知晓心魔真相时,已经察觉春华的问题,不曾用过春华,姜轻至今也不知晓谢折风那一剑的隐情。
他仍以为谢折风为天下悠悠众口而放弃安无雪。
“……我本来没想让你死的。你若是死了,我岂不是看不到你被众生抛弃的反应了?我当时遗憾了好久,谢折风又成功登仙了,我只能继续隐于世间。后来,我想看看,你若是有残魂飘荡世,是不是会怨念憎恨?我追溯因果,寻到荆棘川,却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姜轻讥讽道:“谢折风亲手出剑杀你,居然又去荆棘川寻你残魂。”
“更让我惊讶的是,你的残魂还是没有什么怨气。”
安无雪冷冷道:“那倒是让你失望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傀儡印所在的左臂。
“我曾经救了第五根天柱,死后没有怨气却残魂不散,是因为第五根天柱留了我的碎魂,历时千年,替我重塑金身玉骨,送了我新的一世。”这些皆是他能沟通天柱之后猜到的。
“而你——”他举起春华,剑尖对着姜轻,“靠着推算因果,找出了我复生之处,抢先一步带走我,落下傀儡印,借云舟之手把我换了个身份送回落月峰。”
姜轻接连点头了好几下,神色格外从容。
“谢折风已经登仙,可浊仙秘法被因果所埋,我反倒只能止步渡劫巅峰。时局已变,我想重振旗鼓,原来的筹谋已经无用了。从那时起,我有了新的打算。但这个打算靠的是第五根天柱,必须得等你活过来。
“我本来可以布局更久。但是你
死后最开始的八百年(),谢折风年年赶赴荆棘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以仙力覆盖万千荆棘,这些强劲的仙者灵力被第五根天柱汲取去,助它更快地为你塑身。我当时实力大减,动不了天柱,也动不了你,只能等着。
“幸好,谢折风近两百年来放弃在荆棘川徒劳,而开始奔走四海寻别的机会,我这才能顺利进行我的谋划。
“宿雪想听听我的谋划吗?”
“首座,”曲忌之说,“他在拖延时间。”
姜轻笑道:“我在拖延时间,你们也在拖延时间,我们都想等雪妖和谢折风那边传来消息,对吧?”
安无雪心下一跳。
此言正中他所想。
不对劲……
姜轻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在意这一次造成举世动荡的雪妖。
他这般等着对方出招,实在是有些不妙……
可他如今并不能贸然出手。
曲忌之已经杀过姜轻一次,杀死的不过是个化身。
姜轻先前骗他们胎石失窃,恐怕这些胎石早就被姜轻都拿去做了化身,他眼前这个未必是真身。
对方虽然和他一样是渡劫巅峰、半步登仙,但是姜轻曾经是个浊仙,实力并非寻常渡劫巅峰能比。在面对化身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把握,彻底绞杀姜轻神魂。
几千年前曲闻道折剑没杀了姜轻,一千多年仙陨铸就的因果阵也抹不去姜轻,安无雪哪里有那个能耐一击必杀?
他若是杀不了姜轻,只是毁了对方化身,让对方神魂藏匿,那他反而更是被动。
因此,他获得姜轻记忆知晓千年往事之后,并没有急着动手,更没有传令琅风城仙修和落月弟子前来相助。
他在等师弟。
——可他在拖姜轻,姜轻居然也在拖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干脆开门见山,直言道,“有些话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但你还是告诉我了,总不可能是在这种时候还想同我闲聊吧?”
“哦?我不能想吗?我确实想呢。”
安无雪持剑之手没有动。
春华横亘在姜轻面前,不过片刻,剑身之上便已经挂了许多落雪。
他灵力稍动,荡开周围冷风,扫落剑身上的积雪。
“我不想。”他说。
斩钉截铁。
姜轻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好,好……”
他笑声忽止,目光一沉,面露阴郁之色。
“其实我们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你偏偏每一次都不愿意入局,我能怎么办呢?”
安无雪眸光幽幽:“……每一次?”
“是,每一次。”
“第一次,是万宗围杀,你被谢折风一剑断生机。你若是当时残魂便有怨,我们说不定早就同谋此局了,我何必做到这一步呢?”
“第二次,是我给你落下傀儡印,设计你被云舟带上落月峰。
“我知道谢折风寻了你
() 千年,不可能放任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成为他人炉鼎,他一定会留下你。而你醒来只会发现,你成了个杀身仇人的炉鼎、替身。
“那时我笃定,你会不计一切代价地杀了谢折风,毁了落月峰和修真界的宁和。可你居然没有——你居然为了盛世长安,就这么放下了上一辈子的生死,只想就那么平平淡淡地离开。”
“第三次,我想毁了你布下的四海万剑阵,不得不翻出那些陈年往事。我想,你看到那些人千年后的嘴脸,总该后悔了吧?你怎么还是没有呢。”
“不久之前,那是第四次了吧。我挖出埋了数百年的棋,引导世人觉得你和祸事脱不开关系。北冥人人都在揣测你的复生,两界处处都在议论你的嫌疑。但这一回,你甚至没有等着质疑声起,就破了这一局。”
姜轻每说一次筹谋,安无雪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他若是仙祸之时便知道这厮的存在,必然会提剑追杀姜轻至天涯海角!
他自己不谈,那些卷入阴谋的性命有多少?其中又有多少人,或许不被诱使就不会误入歧途,最终也走上了不归路……
“仙祸因你而起,曲闻道陨落千年,你现在为何还要牵扯无辜苍生?”
“他死了,我也‘死’了。我转生两次,本就不是当年愿意为了他以身为剑的人了,他死了我就收手?多无趣啊。”
“我自然是想要魔道重兴!仙祸再来!!”
安无雪眼中挂着浓厚杀意,低声道:“所以这是你的最后一步棋?”
“不得不说,我确实被首座骗了,还以为谢折风当真深陷心魔。我本来想彻底摧毁四海万剑阵,再唤醒雪妖的……”
姜轻耸肩,“但是没关系,结果还是一样的。”
“宿雪,”他轻声说,“我们终究会是一路人的。”
……什么意思?
裴千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人。”
曲忌之:“……”
安无雪心中不安感愈重。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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