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裴玥横了眼过去,语气很重地说了句蒙语。
一伙蛮人顿时熄了火,不太敢反驳裴玥的样子。
钟宴笙迷惑地眨了眨眼,想起萧弄好像听得懂蒙语,奇怪地小声问:“他们说了什么?”
萧弄冷冷地剜了眼那几人,低头用下颌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发顶:“他们说你,像小山雀。”
什么话!
钟宴笙很不高兴地瞪了那几人一眼。
那堆毡包看着很近,实则又骑了很久的马,才抵达了地方。
这显然是蛮人一个很大的部族,大白日正是人多的时候,男男女女穿着奇特的蒙袍,妇人头上许多都挂着珍珠玛瑙,颜色绚烂,腰带红绿相间,几乎个个都佩着华丽的小刀,见到裴玥带着一行人回来,每个人都朝着裴玥行礼打招呼,敬畏不已。
见到跟着马队过来的踏雪,这群牧民竟然也不害怕,只发出小小的惊呼声,神情愈发敬畏起来,望着踏雪的脸色格外恭敬。
踏雪雄赳赳地昂首挺胸踏进了蛮人的地盘。
钟宴笙和萧弄,以及几个暗卫的服饰与他们截然不同,但部族里的人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并没有露出太反感的神色。
蛮人与大雍世代交恶,打了那么些年,双方一见面就眼红。
见到汉人情绪还这么稳定的,那应当是很少参战的部落,而且还是这么大规模的部落群……
钟宴笙心尖尖一动。
蛮人有三大部落,分别是阿鲁科、和硕特与敖汉,这次进攻大雍的主力,便是阿鲁科与和硕特两大部落。
他之前听萧弄说,往日喜欢骚扰边境的,也多是阿鲁科与和硕特部落,敖汉部落是三大部落里最低调的那个,很少惹事。
姑母离开大雍后就没了消息,他之前在京城也没细打听,难道姑母当年和亲的就是……
钟宴笙把内心的猜想说出来,压低声音:“哥哥,这是会不会是敖汉部落的地盘?”
萧弄爽快地点了下头。
钟宴笙迟疑地瞅了瞅
他:“你知道啊?”
萧弄又点了点头。
钟宴笙:“……”
对哦,萧弄这个状态有些浑噩,但不是傻子。
难怪听到姑母自报家门后,萧弄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他在漠北待了多年,应当记得三公主和亲的部族是哪个的。
其他的蛮人骑兵回到部落,便自行散开了,只剩裴玥带着钟宴笙几人到了一顶毡包前。
钟宴笙不知道坐了多久的马了,从大腿到臀上都没什么知觉了,艰难地动了几下。
萧弄翻身下马,抬起双手接他:“迢迢,跳。”
蛮人骑马是家常便饭,裴玥在部落里待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下了马看了眼张着双手接钟宴笙的萧弄,路过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久闻大名,我还当殿下是个君子。”
钟宴笙本来磨磨蹭蹭的,听到这句话,吓得直接落了下来,被萧弄正好抱了个满怀。
裴玥摇摇头,掀开厚厚的门帘跨进毡包里:“进来罢。”
钟宴笙快心虚死了。
姑母原来知道啊。
他又磨蹭了下,回头吩咐几个暗卫自行休整一番,才拉着萧弄跟了进去。
踏雪探头探脑的,跟着一骨碌钻进来。
毡包里暖和极了,铺设得柔软华丽,中间咕噜噜地煮着锅东西,裴玥坐在边上的毡毯上,看了眼黏着钟宴笙不放的萧弄,又一句话把钟宴笙惊得差点绊倒:“看来这蛊毒的确邪诡至极。”
好在萧弄一直注意着钟宴笙,抬手捞了他一下,才没真的绊倒。
钟宴笙心跳愈快:“姑母,您……果然知道什么吗?”
裴玥倒了碗热腾腾的奶茶,推向钟宴笙,眉目柔和了一点,哪怕历经风霜,也隐约可以窥见年轻时的美艳凌厉:“坐下来说。”
钟宴笙听话地拉着萧弄坐下来,踏雪也啪嗒啪嗒跟在他旁边,爬到钟宴笙身边,挨挨挤挤的,对自己的体型和力气毫无自知之明,把钟宴笙挤得差点没坐稳。
钟宴笙左边是萧弄,右边是踏雪,一人一兽把他挤在中间,谁都不肯退开一点,把他挤得热烘烘的,艰难地捧起银碗吹了吹。
白日里光线好,他的眉目便更清晰了几分,裴玥望着他,眼底不由升起了几分怀念:“我自幼没有母妃,幼时没有宫人管教,是皇兄手把手教我写字念书的。”
钟宴笙认真听起来。
“五岁那年,母妃忌日,我想溜去宫外到皇陵祭拜,结果在宫里就迷了路,又累又困又冷,缩在一处院子的角落里,是皇兄大半夜带着人找到我,背着我回了宫,温声问我为何深夜乱跑,得知我思念母亲,安慰了我许久。”
钟宴笙想,那时他的父亲,也没有了母亲。
所以他格外能理解妹妹的思母之痛吧。
“那之后不久,皇兄求得陛下,带着我去祭拜了母亲。我那时年纪小,懵懵懂懂,后来才知晓皇兄的母后走得比我母妃还早,彼时他也才不过八岁。”
裴玥低声道:“皇兄怜我身世,待我如胞妹……或者说,他待谁都很好,有一副仁慈心肠,但又不会过于仁善软弱。他教导我,若有人敢欺辱我,不能一度忍让,也不必讲君子之礼,是要还回去的。”
如此才把裴玥养成了一副强硬的性子。
钟宴笙听卫绫、听其他太子旧部说过一些关于他父亲的事,但还是第一次从“亲人”嘴里听到,眼睛微微睁大了:“姑母,那您认识……我的母亲吗?”
“我那时不喜欢待在宫廷里,经常偷溜出去。”
裴玥望着钟宴笙一笑:“大皇兄作为东宫之主,又被严加看管,鲜少有机会离开,但他会掩护我出宫,让我给你母亲递信。”
“你母亲是大儒之女,冰雪聪慧,去过很多地方,眼界宽阔,也教了我许多……后来我的驸马被赐死,我被迫来到这蛮夷之地,也多亏了她教我的那些,才能迅速在此立足。”
钟宴笙的母亲并不是老皇帝心目里太子妃的选择,老皇帝自然不允许他们往来。
不过老皇帝那时还没暴露出真面目,仍是慈父面孔,只若有若无地阻拦着他们。
少女时的裴玥充当了太子与太子妃偷偷往来的信使,非常得意地两头收着好处,期待着大哥大嫂早日结成正果。
“但皇兄迎娶了殷姐姐后,却疏淡了我,很少再往来。最初那两年,我很不理解,还生气他与殷姐姐过河拆桥。”
裴玥的声音逐渐低下来:“直到皇兄的母家出事,我才察觉到不对。”
后来的事钟宴笙都知道了。
先太子自小师出名门,光风霁月,君子如兰,一辈子只做过两件出格的事,第一件是喜欢钟宴笙的母亲,娶她为太子妃,另外一件,就是逼宫。
裴玥抓着木勺的手微微发抖,嗓音里带了丝哑意:“皇兄真的……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钟宴笙抓着银碗的手指也在发抖,忽然觉得,几乎烂在榻上的老皇帝还不够惨。
千刀万剐也不够。
裴玥轻吸一口气,从情绪和往事里抽离出来,说到方才的正题:“想必你们已经想办法从老不死的那里探知了蛊毒的情况。”
钟宴笙轻轻嗯了声。
裴玥的脸色端肃起来:“我在部族里待了多年,听闻阿鲁科部族曾将一秘术献给中原皇帝,留心探听了多年,才确定那老东西是把蛊种在了你和定王身上。这蛊毒是三大族曾经的古方,我手上有收集到古方的残篇,单靠我一个人,很难在短时间解读出来。”
钟宴笙的心忽起忽落,骤然想起个人:“姑母,有一个人说不定可以协助您。”
“哦?”
“那个人叫楼清棠,表面上是个四处行商的商人,实际上是位医术超群的大夫,我想办法派人去将他找过来!”
裴玥思考了下:“楼清棠?”
钟宴笙看她沉思的样子,心里紧张:“怎么了吗?”
裴玥朝外面叫了一声,片刻之后,便有个穿着部族服
饰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雅达干。”()
“前几日来到部族里走货,因形迹可疑鬼鬼祟祟被抓起来,自称楼清棠的那个,”裴玥悠悠道,“把他带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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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宴笙:“…………”
中年女子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了毡包。
待人一走,裴玥忽然看了眼安静靠在钟宴笙身边的萧弄,突然问:“迢迢,你喜欢定王吗?”
钟宴笙差点把奶茶打翻,耳根红了个透。
他这个表情,裴玥哪还看不出来,直白道:“我研究过这个蛊毒秘术的残篇,母蛊能安抚子蛊作乱,所以中子蛊之人,多会对携带母蛊的人怀有依赖。”
钟宴笙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玥语气平和:“定王不是善茬,他待你这般态度,或许与蛊虫作祟有关系,若是拔除了蛊毒,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喜欢你了,哪怕除掉蛊毒他也这么喜欢你,世间人心多变,天长日久,他往后也不一定会这般爱护你。”
钟宴笙的嘴唇动了动:“我……”
他的确思考过,自己的出生是否是萧弄的束缚,萧弄喜欢他,又是否是因为他能安抚他的头疾。
倘若解除了蛊毒,萧弄还会那么喜欢他吗?
“迢迢,姑母是想说。”
裴玥语气冷静:“大雍没什么好回去的,你不如陪着姑母留下来,若是真的喜欢他,姑母帮你解一半蛊毒,让他能活,但往后就这般浑噩着,保管他永远不会生出其他心思,待你一心一意的好。”
钟宴笙被裴玥轻描淡写的话吓了一跳。
身旁的萧弄似乎完全没听懂裴玥在说什么,专注地注视着钟宴笙,深蓝色的眸子宛若夏日草原上最漂亮的湖泊,温温沉沉地溺着人。
钟宴笙抗拒不了被他这样温柔的注视。
片晌,他咬着唇瓣,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要那样,姑母。”
钟宴笙不想看萧弄这样神志不清的一辈子。
比起萧弄对他好,他更希望萧弄能好。
假如萧弄解开蛊毒后不喜欢他了,他就让踏雪咬断萧弄的腿。
再用萧弄放在王府里的金镣铐把他锁起来。
裴玥望了他片刻,淡淡笑着摇摇头:“傻孩子,怎么比你爹娘还心地柔善。”
钟宴笙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外面突然传来阵脚步声:“雅达干,楼清棠带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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