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认认真真听着,偶尔插一句,萧弄全程没怎么说话,见他卡壳了才会开口,状似不经意地提醒一下。
天色泛黑时,就差不多敲定好了。
能这么顺利也出乎其他人意料,事态紧急,兵部与户部的人拱拱手便先走一步了,其他人也要散去时,钟宴笙突然又开了口:“大理卿请留步。”
淮安侯步伐一顿,抬头与钟宴笙相望。
钟宴笙起身,语气虽缓,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晚辈有几桩陈年旧案,想请您重做审理。”
那些被尘封的卷宗,卫绫已经带人翻了出来。
祖母母族的卷宗,以及他父亲的。
淮安侯脸色一凛,抬手作揖:“臣领命。”
很简短的两句对话,却让了解当年一些情况的朝臣心惊。
老皇帝费尽心机坐上皇位,在政的几十年从不敢放心合上眼,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临到暮年,是他自己把身边的旧人逼走,把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逼疯,最后给了萧弄机会。
当年的事,终究是要翻案了。
人都退下去后,钟宴笙还觉得耳边闹哄哄的,揉了揉耳尖尖,抬眸看萧弄盯着自己不说话,眨眨眼:“哥哥?”
萧弄慢悠悠开口:“从小听着本王的故事长大?”
钟宴笙:“……”
年纪怪大的人了,心眼怎么那么小呢。
萧弄看着他,靠在宽大的椅子上拍了拍的腿。
方才下面还一群人呢,钟宴笙不大好意思,磨磨蹭蹭了会儿,才红着耳尖蹭到萧弄腿上坐下。
萧弄顺势埋头在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
钟宴笙被他的动作弄得耳尖更红了:“好、好啦。”
萧弄不仅没放开他,反倒腰上一紧,抱他更用力了,高挺微凉的鼻尖抵在他脖子间,跟只大狗似的沉醉嗅闻:“本王过两日就要去漠北了,抱都不肯让抱一下了?小没良心的。”
抱当然是能抱的,但是在这个平时群臣议事的大殿里,钟宴笙实在心虚:“可以的……我们先回去吧。”
() 回去抱多久都可以。
萧弄还是没放开他,语气正儿八经的:“别动,这是在治病。”
钟宴笙:“啊……啊?”
“楼清棠开的方子。”萧弄的唇瓣如有若无擦着他的脖子,呼吸微凉带着笑,“万一离开你头疾就爆发呢。”
听他这么一说,钟宴笙立刻不挣扎了,鸦黑的眼睫颤了颤,将束高的领子拉下来,露出布满了痕迹的脖子。
“那你……多亲亲我。”
钟宴笙回搂住他的脖子,对上萧弄抬起的深暗眸色,柔软的唇瓣落到他嘴角。
“让我的味道在你身上沾久一些。”
因为这两句话,萧弄出发前几日,钟宴笙都没能从床上起身。
萧弄离开的前一夜,屋里的地龙烧得格外热,地上新换的羊毛毯子柔软厚实,钟宴笙满身是汗,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膝盖还是蹭红了,恍恍惚惚地想往门边爬,去呼吸一口清凉的空气。
萧弄看着他爬远了,才拽着他细瘦的脚踝将他一把拖回来,眸色深深看他一眼,埋头到他退间。
良久,钟宴笙软趴趴地躺在羊毛毯子上,眼泪一掉一串,怀疑萧弄是不是想在离开前把他弄死时,萧弄抬起头,喉结滚了一下,把他搂进怀里,裹上柔软的蚕丝被:“还觉得本王年纪大吗?”
“……”
萧弄难得柔和地啄他的唇瓣,嗅着他的气息,满意道:“沾满迢迢的味道了。”
迢迢也沾满了他的味道。
钟宴笙的思维已经很涣散了,还记得躲他,努力抬手推开他的脑袋:“……不许亲我。”
萧弄抱着他往温泉池去,好笑:“怎么又嫌弃自己?”
钟宴笙脑袋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红红的眼睛,隔了好久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沙哑道:“我让卫绫熬了药,你记得喝。”
他趁萧弄跟展戎谈话时,偷偷割破指尖取的血,熬了上次楼清棠写的方子。
萧弄就是发现他手上的口子了,才折腾了他半晚上。
钟宴笙被放进温泉池里,疲惫困乏至极,睡意笼罩上来,他知道睡着后一睁眼可能萧弄就不见了,拼命抓着他的手不放:“哥哥,你早点回来。”
萧弄也下到温泉池里,在朦胧的袅袅水雾里,容色都显得柔和了许多,哄着他承诺:“两月内若是不回来,让踏雪后空翻给你看。”
钟宴笙咕哝了声:“……你放过踏雪吧。”
哪有大猫猫会这个的,他不好骗了。
萧弄低低笑了声:“迢迢真的变聪明了。”
钟宴笙不觉得这是在夸他。
说他变聪明了,岂不是就是在说他以前笨笨的。
所以他用膝盖蹭了下萧弄,被水滤过了力道,绵绵软软的,不像打人,更像是勾人。
在温泉池里又被折腾了会儿,钟宴笙还没擦干就累得睡了过去,睡过去的时候,隐约听到萧弄叮嘱他乖乖待在宫里,等他回来。
隔日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这几日都搂着他的有力臂弯已经不见了,大床另一侧空空荡荡的,只留存了几缕熟悉的冷香。
钟宴笙心里一突,穿着寝衣腿软着下了床,踉跄了几下才扶着东西到了门边,拉开门喊:“卫绫?”
守在屋外的卫绫应声而来:“小主子有何吩咐?”
钟宴笙问:“哥哥走了吗?”
卫绫看他难过低落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卯时便走了。”
钟宴笙怔了会儿,只觉得四处都空落落的,像是第一次进宫那晚,眼睛发胀:“哦……”
萧弄轻手轻脚地离开,只在他眉心上亲了一下,没有吵醒钟宴笙。
只是和十六岁那年,带着人赴往危险重重的漠北时的心情不一样,多了几缕萦绕心头的柔软牵挂。
萧弄的离京让京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不过在他离京之前,钟宴笙便已经在群臣面前亮了相,有卫绫召集的太子旧部、淮安侯与几个旧友的暗中助力,以及一些朝中老臣的默认,磕磕绊绊地镇住了场子,在内阁的辅佐下,也算接管住了大权。
好在钟宴笙之前给老皇帝读过很多次奏章,又一直看着萧弄处理,学着批注过,上手得也挺快,不算太焦头烂额。
见着弱不禁风似的钟宴笙居然缓缓站稳了,京中一些别有用心的视线只好又撤了开去。
半个多月后,两桩旧案翻案的消息把京城掀得天翻地覆。
首先便是先皇后母族的冤案,当年因为几个族人,牵连了一整族,连辞官归隐的老太傅也被抓回大牢,晚节不保,受尽折辱而死。
其次便是先太子裴羲的旧案。
钟宴笙很清楚,父亲当年的确是动了谋反之心,也实施了,还差一点成功了。
按律的确是谋反之罪,可君若不似君,臣又何非臣。
老皇帝改写了那么多东西,也该他改写了。
两桩旧案一掀,钟宴笙又掏出了趁着老皇帝犯瘾时,逼着他口述的罪己诏与圣旨,以老皇帝这封反省罪过的诏书,彻底翻了案。
先太子的名字不再是个忌讳,他也不是什么十一皇子。
那些蒙尘的灵牌,终于能抹去灰烬刻上名字,光明正大地拜祭。
钟宴笙亲手捧着父母的灵牌奉回宗祠,认认真真地磕头上香。
卫绫与旧部也为先太子上了香,抬头看到太子的名字时,还有些恍惚。
这些年他们都是被朝廷追杀的逆贼,日夜困在那场东宫的大火里,未料有朝一日,竟能走出那个火场。
翻案之后又忙活了几日,钟宴笙才收到了萧弄的信。
漠北情况紧急,军务繁重,这是萧弄传来的第一封信,熟悉的字迹一映入眼帘,钟宴笙就感觉鼻头发酸,捧着仔仔细细看。
“行军途中,忽闻啾啾之声,圆绒一团,可怜可爱,以为是迢迢,原来是小鸟。”
钟宴笙:“……”
这个坏狗,都不在京城了还要说他像小鸟儿。
萧弄的信里没几句正经话,隔着千里路也要调笑钟宴笙一把,最后才轻描淡写地提了提漠北的情况,表示一切如常,十分安宁。
钟宴笙看完信,才发现信里还夹了搓灰白色的毛,应当是踏雪不小心落进来的。
想必是萧弄夜里披着袍子写信的时候,踏雪就甩着蓬松的大尾巴趴在旁边,两双蓝色的眼睛都望着桌上的信。
萧弄有时候跟踏雪很像,踏雪有时候也很像萧弄。
钟宴笙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里就暖融融的,仔细收好了信。
不知道萧弄的头疾怎么样……走之前沾满了他的气息,还喝了药,应当不会出变故吧?
当天下午,又一封信递上了书案。
钟宴笙还以为又是萧弄的信,急匆匆地拿过来一看,才发现是楼清棠的。
估摸了下上次楼清棠来信的时间,这会儿楼清棠应当是从西蜀赶到漠北了。
钟宴笙拆开信,几个狂乱的大字瞬间扭曲着爬进眼睛里,抒发着楼清棠由衷的感叹。
“亲娘啊!漠北怎么比我二舅爷三十年没收拾过的茅厕还乱!!!”
钟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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