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酒量很差,半杯薄酒下肚,脑子就晕晕乎乎的,涌出些许难过。
小时候他在冰天雪地里把裴泓带回淮安侯府,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玩伴,把藏着舍不得吃的点心都摸出来给裴泓。
那时裴泓跟现在不着调的样子也不同,不怎么说话,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们当了三日的玩伴,宫里的人就顺着痕迹找过来,把裴泓强行带走了,来不及好好道别一下,没多久他也跟着淮安侯去了姑苏。
钟宴笙那时候以为很快能和裴泓再见,刚到姑苏时还偷偷藏些小礼物,想给自己的第一个朋友,没想到重逢已经是十几年后了。
山长水远,景王回封地后,往后就很难再见了。
裴泓往日排场极大,去哪儿都带着一堆人被簇拥着走,今日要离京了,简陋的送行宴倒是安静,自顾自喝完了剩下那壶酒,便该走了。
钟宴笙跟着起身,想送他到城门,裴泓却拒绝了:“不必了,小笙,坐着醒醒酒就回宫里去,昨晚才发生了大变动,这两日京中也不算太平。”
钟宴笙张了张嘴,犹豫了下,还是没解释。
卫绫其实带着人暗中跟着他呢,萧弄也派了暗卫护着他的。
他看似一个人,其实是一堆人。
说出来都怕吓到景王殿下。
不过他的确醉乎乎的,站起来脑袋就更晕了,只好扶着椅子,听话地点点脑袋:“嗯!”
裴泓合起扇子,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便转身下了楼。
钟宴笙趴在窗户边,看着裴泓步出酒楼,马车就候在那儿。
景王府的侍卫正扶着裴泓要上马车,裴泓像是察觉到了钟宴笙的视线,抬头就看到楼上趴在窗户边毛茸茸的脑袋,一笑之后,啪地展开扇子摇了摇,弯身钻进了马车。
景王殿下也走了啊。
钟宴笙目送马车离开,缩回椅子上坐着醒了会儿酒,猜景王这会儿应当都出城了,揉了揉脸,感觉腿脚没那么软了,才又起身下了楼。
刚走出酒楼,还在昏昏蒙蒙之际,身后传来道声音:“钟宴笙?”
钟宴笙迟钝地眨了下眼,转回头一看,眼睛略微睁大。
身后的人竟然是钟思渡。
上次他跟着裴泓溜出宫,也是来这家酒楼,离开的时候,恍惚见到了钟思渡,还以为是错觉。
这回是真的见到人了,钟宴笙觉得,那他上次应该没看错。
从进宫,或者说从被萧弄直接从景王府扛走之后,钟宴笙就没跟钟思渡见过面了,只从裴泓那儿听说他秋闱大放光彩。
许久未见,钟思渡眉目愈发温和俊雅,很有侯府贵公子的气度。
钟宴笙饮了酒,思维迟滞,半晌才哦了声:“钟思渡,是你呀。”
小半年过去,钟宴笙似乎抽条了些,容色也愈发殊丽,看人时的瞳仁依旧是乌黑清亮的,仿佛被人爱护珍宝般,很仔细地捧在手心里养护着,哪怕这些
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钟思渡静默半晌,露出个温和的笑:“差点忘了,你现在是十一皇子了。”
钟宴笙一听这话,脸色就严肃起来:“不要瞎说,我不是。”
看他脸上浮着醉红,眼底像含着一段盈盈的水光,钟思渡听到这话,当他是醉了,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扶他:“你自己一个人?我送你回宫?”
钟宴笙瞅着他,心里忽然一松。
对哦,老皇帝现在已经瘫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了,先前因为老皇帝,淮安侯府不得不疏远他,现在他可以去侯府了!
钟宴笙眼睛亮亮的:“我想去侯府一趟,你可以带我回去吗?”
他这么看着人说话,哪有人拒绝得了,钟思渡稍稍怔了一下,敏感地注意到他说的是“去”而不是“回”,心里冒出股说不出的滋味,温声颔首:“自然可以。”
昨晚的宫乱发生得突然,但萧弄早料到了德王会反扑,派人都准备着,所以解决得也快。
变故是悄然无声发生的,除了京中的巡防比以往严密了些,倒也没影响京中百姓的日子。
钟宴笙上了淮安侯府的马车,趴在车窗上朝外面看,微微醺然,飘忽忽的,看着长街上一如既往的安定气象,心里很满意。
钟思渡坐在对面,看着钟宴笙,许多话涌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当初他刚回侯府的时候,想把钟宴笙赶走,把自己的身份拿回来,没想到钟宴笙本来就不想占着他的身份,等他恢复了世子身份,一回头才发现,钟宴笙已经走远了。
心里千般滋味难以言说。
喝了酒后脑门发热,钟宴笙吹多阵凉风后,打了个喷嚏,顿时不敢再贪凉,放下车帘子。
吹了会儿风,他脑子又清醒了点,回过头认真地对钟思渡道:“有句话早就应当对你说了,可是一直没机会。”
钟思渡的心跳漏了半拍:“什么?”
钟宴笙认认真真道:“对不起。”
虽然错不在他,但的确是因为他,钟思渡才会流落在外那么多年的,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对钟思渡说声对不起。
没想到钟宴笙冷不丁地道了个歉,钟思渡默然半晌,大概猜出他的意思,良久,摇摇头:“……都过去了。”
钟宴笙抿唇朝他笑了笑。
因为钟宴笙先开了口,马车里的气氛也没那么凝固了,钟思渡也不想再谈那些,看着钟宴笙仿佛连头发丝都被人仔细对待着的样子,艰涩地问:“定王待你……如何?”
钟宴笙晃晃小腿,因为酒意还没彻底清醒,不经意就把心里话说出来:“哥哥待我很好呀。”
哥哥?
钟思渡的表情瞬间很难言描述。
钟宴笙也没发现问题,察觉到马车停下来了,掀开车帘往外一看,见到了久违的淮安侯府牌匾,眼睛亮晶晶地自个儿往马车下跳。
昨晚变故发生之事,萧弄派来守在淮安侯府的
黑甲军先一步出手,将老皇帝插在淮安侯府的人全部抓走了,笼罩在淮安侯府头顶的阴云也似一散。()
不过钟宴笙的突然到来还是让侯府的下人们惊大于喜,连忙去通报了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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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急匆匆赶到中庭时,正见到钟宴笙披着狐裘走进来,漂亮的少年被狐裘衬得格外柔软,她的眼眶登时就红了,捂着嘴压抑了会儿情绪,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表情有如梦中:“迢儿?”
钟宴笙乖乖低头让她摸:“母亲。”
他的娘亲是母亲,侯夫人也是母亲。
他没有见过生母,但他知道母亲很爱他,侯夫人没有赐予他血肉,但待他也如亲生一般。
更何况当年他是早产生下来的,身子应当十分孱弱,若非侯夫人将他换走,他可能都活不下来。
钟宴笙觉得,母亲应当不会介意他叫侯夫人母亲的。
侯夫人猜到了钟宴笙已经知晓自己身份了,听到钟宴笙这么叫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被钟宴笙和钟思渡扶着进了屋,方才稳定了情绪,擦着眼泪望着钟宴笙。
这些日子京中的一切变故侯夫人都知道,实在叫她又是担忧,又是惊讶,担忧钟宴笙会出事,也惊讶总是乖乖的、身子也不大好的钟宴笙会与萧弄做那些事,不到一年,印象里孱弱的小儿子变得沉静了许多。
又似乎不那么奇怪,这孩子身上流淌着太子的血脉,结合着太子与太子妃的优点,本来就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侯夫人摸了摸钟宴笙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丝哽咽,最后只是道:“瘦了。”
钟宴笙小小声:“宫里的饭不好吃……不过现在好吃了。”
听到他的话,侯夫人没忍住一下又笑了,拿帕子擦去眼角最后一点泪光,小心问:“迢儿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留下来用晚饭?”
钟宴笙朝她弯弯眼:“好呀。”
侯夫人有许多想问的,不过关于她想问的东西,多半都跟萧弄沾亲带故。
那位定王殿下,本来就手握重兵了,如今更是权势滔天,听闻他性情阴晴难测,做事又随性毫无规矩可言,想也极难相处。
当初不得已把迢迢送去定王府,虽然定王与迢迢有婚约,但迢迢是男孩子,定王也不知道是否接受。
不过定王肯助钟宴笙一臂之力,应当至少也是愿意站在同一阵营的。
就是如今这局势,朝中百官都觉得,定王是要篡位夺权,要么就是意图扶植钟宴笙坐上皇位,真真正正当上摄政王。
定王和迢迢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侯夫人忧愁极了:“迢迢,你从宫里出来,定王知道吗?”
今日一早,心惊胆战了一晚上的朝臣们也不清楚最后坐在龙椅上的人会是谁,怀着沉重的心情上了朝,淮安侯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钟宴笙喝着侯夫人递过来的热茶,完全没意识到在侯夫人心目中萧弄的形象有多恐怖:“知道呀。”
萧弄的暗卫就蹲在窗
() 外呢。
侯夫人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偷溜出来的,看来定王至少现在没有将迢儿软禁在宫里当傀儡的想法。
钟思渡坐在旁侧,安静地看他们俩人叙旧,几次想要说话,最后都咽了回去。
些微因为太久没见的生疏很快就被冲淡了,侯夫人拉着钟宴笙,轻声细语地说了许久,问他在宫里的日子,南下剿匪危不危险,时间过得很快。
天色微暗的时候,下面人来敲门禀报,说是侯爷与定王殿下一道来了。
听到定王来了,侯夫人跟钟思渡的表情都是微微一凝,如临大敌。
钟宴笙急忙往外看,果然见到了萧弄的身影。
看来是忙完了,看他一直没回宫,知道他在哪儿,干脆就过来接他了。
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淮安侯的脸色很难明,见到钟宴笙,才略微松了松,似是有些欣慰。
萧弄做事一贯由着性子来,就算是从前被老皇帝隐隐压着一头,对老皇帝也没什么好脸,但淮安侯府不太一样,算是钟宴笙半个家。
思考了下,还没等侯夫人和钟思渡见礼,萧弄就先非常自如地向侯夫人一颔首,勉强把表情调整和善:“小王见过伯母。()”
侯夫人:“……?()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定王,果然行事怪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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