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萧弄的回答,钟宴笙也不意外,用他肩上的衣服擦了擦眼睛,抽噎着:“哦……”
装傻装得这么敷衍明显。
那就是恢复了。
钟宴笙方才哭得差点喘不上气,揪着他的领口发着抖,像只被暴雨打得凄惨的小鸟儿,听得人心都要跟着碎了,看他的气息匀了点,萧弄抬指搭在他下颌上,轻轻托起他的脸仔细看,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重物,语气放得很低柔:“好些了?”
钟宴笙眼眶红红地点点脑袋,又摇摇脑袋。
他只要稍微想到那些事就胸口发涩发堵,好想大哭一场。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荣宠无限,逼宫是急迫夺权,他的父亲和母亲,丧命在他出生那一日,整个东宫烧成焦土,此后成了血色淋漓的禁忌。
这么多年来,淮安侯府小心翼翼地保着他,卫绫也不得不隐姓埋名,连灵牌都不敢刻上名字。
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为他们哭……那就让他来哭。
萧弄的视线扫过整个堂屋,目光落到正中间供奉着那些灵牌上,生出一丝隐约的预感,慢慢地抚着怀里人后脑上柔软的黑发,将他的脑袋按回怀里,没有急着问发生了什么。
过了会而后,钟宴笙的情绪又好了点点,微微挣了一下,嗓子依旧是哑的:“我好些了。”
他还有些疑惑的事想问卫绫,揉了揉眼睛一低头,这会儿才发现,刚刚倒在地上的卫绫已经被拖出去了。
萧弄的手抚在他脸上,把他的脑袋转回来:“先说说,为什么哭?”
钟宴笙张了张嘴,一堆话涌到嘴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萧弄的手抚到他后颈的位置:“不要急,慢慢说。
与此同时,堂屋外面的气氛十分怪异。
一堆山贼蹲在卫绫旁边,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挡太阳的当太阳。
李一木尤为担心,不住质问展戎:“你的解药当真有效?若是没用,我们今日就是死也不会放你们离开水云寨的!”
昨晚从后崖小道上爬上来的黑甲卫们收到信号,已经全部集齐,整齐无声地站在展戎那一边,如同一团黑沉沉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乌云,与山贼们对峙。
水云寨的山贼们被卫绫训练得颇为精良,之前的混乱结束后,现在已经重新整顿好了,虽然气势上比不过萧弄的黑甲军,但也没有太露怯。
展戎蒙着脸,抱着手倚在柱子下,语气冷漠:“就凭你们?”
霍双刚才为了帮展戎,脖子上豁了个口子,暗卫的刀太锋锐,到现在还在不住地淌血,不得不用帕子捂住,听到展戎讨打的作态,忍无可忍:“你能不能闭嘴!”
展戎张口就想嘲讽霍双,但是话到嘴边,瞅到霍双脖子上帕子浸出的血迹,噎了一下。
虽然很不情愿,但霍双的确是帮了他一把。
展戎思考了下,从怀里掏出瓶伤药丢过去:“两清。”
霍双冷冷哼了一声,接过药没
有说话。
气氛霎时愈发怪异,好在这时候,卫绫醒了过来,山贼们立刻围了上去。
李一木大喜:“首领,您醒了!”
“大当家没事吧?那药不会还有什么问题吧?”
“大当家,那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啊?那个蓝眼睛真的是定王吗?我怎么听说,他是那个小公子花三十万从西域买来的男宠……”
卫绫刚醒来,就被七嘴八舌地问得头疼,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闭嘴,吸了口气重新站起身,想起还有没说完的话,又跨向了堂屋。
一进堂屋,就见到萧弄将钟宴笙抱在怀里轻哄的画面,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出去探查情况的匪兵带回来两个人,一个伤重,一个病重,卫绫是收到消息的,但没想到,两人居然就是定王和小主人。
想起一些太子殿下与萧家的往事,卫绫停顿了会儿,才开口:“定王殿下可以出去吗?在下还有些话要对小公子说。”
踏雪对卫绫还怀有敌意,一见他进来,背就拱了起来,兽瞳凌厉,发出威胁的低啸。
才离开了会儿,人就哭成这样,萧弄的眉宇间弥漫着微微的寒气,不咸不淡道:“我傻,听不懂。”
卫绫拧了拧眉,萧弄要是傻的,那全天下就没几个人是清醒的了。
当着卫绫的面缩在萧弄怀里,钟宴笙有点不好意思,从他怀里钻出来,想了想,道:“卫绫,你有话便说吧,不用避着定王殿下。”
想了想,想起萧弄还在装傻,补充:“他傻,听不懂。”
卫绫:“啊?”
小主人都这么说了,卫绫犹疑片刻,还是道:“是关于霍双的。”
反正霍双都出现在水云寨,被萧弄看到了,当不当着萧弄的面说,也没差了。
钟宴笙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正是想问卫绫霍双的情况。
毕竟在此之前,霍双在他心里都是老皇帝的人,虽然不像万洲那样可恶,但钟宴笙现在恨屋及乌,觉得老皇帝不是好东西,他的人也不是。
卫绫考虑了一下,道:“霍双的父亲,是我们的人……当年霍双只有几岁,被藏在暗道里,侥幸逃过了血洗,长大后改名换姓进入锦衣卫,成了我们在京城的一道暗桩。”
钟宴笙愕然地望了眼屋外霍双的背影。
“这些年,我们不敢有太多往来,甚至不清楚彼此的身份,只用特定的方式,联络过两三次……直至这回他随您南下,我们才得以见面。”
钟宴笙想起来了,在驿馆的时候,霍双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来到他屋里,想要坦白什么的样子。
霍双知道水云寨的这些匪徒是什么人,但水云寨藏得太深,他跟卫绫又不清楚彼此身份,没办法与卫绫联系上,恐怕很担心以萧弄的手腕,会当真以雷霆手段,将水云寨剿除。
所以那晚他过来,多半是想为水云寨的匪徒们说情的。
毕竟他不可能去找萧弄,但钟宴笙一看就很心软。
也可能,霍双也对他的身份有了些猜测,所以试探着来找他说话。
不过因为萧弄遇刺失散的消息,钟宴笙把霍双的事抛到了脑后,这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
“前日山中混乱,出现了好几拨不明势力,我带人外出查探时,遇到霍双,探明了彼此身份。”
卫绫垂下眼道:“他一直听令于皇帝,不敢行差踏错,受命去拿到您的画像后,产生了怀疑,但他所知不多,与我见面之后,才将您的情况说明了……我从前夜就一直很想见见您。”
钟宴笙抿了抿唇,没想到霍双还有这么一层身份,那霍双有时看他的奇怪眼神也能理解了。
萧弄还说霍双对他有心思不纯,人家才没有坏心思。
萧弄站在钟宴笙身后,身量修长高挺,安静地当个存在感极高的傻子。
钟宴笙回过头,想跟萧弄说说话,没想到一回头,对上了一双雾蓝色的眼睛,心头顿感不妙,慌张地伸手摸了摸萧弄脑袋后面的包。
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怎么真的又傻了!
萧弄好像很喜欢被钟宴笙摸脑袋,配合地弯下头,专注地望着钟宴笙,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享受地微眯起眼。
钟宴笙收回手时,他还有些不太高兴。
卫绫不像展戎,对萧弄有着深深的敬畏和信服,敏感地察觉到了萧弄状态的不对劲:“定王这是?”
钟宴笙:“……你不用在意。”
看来萧弄只是清醒了片刻,这会儿意识又混沌了。
萧弄意识不清时极为依赖钟宴笙,黏糊得不行,必须要牵着他的手,要么就得搂着他的腰。
钟宴笙小心把手递给萧弄握住,忧心不已。
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状态太不利了,得赶紧找到楼清棠来看看。
他压下那丝焦急和担心,一回头,对上卫绫愈发狐疑的眼神,耳根红了红,假装若无其事:“把、把霍双叫进来说说话吧。”
霍双用了展戎给的药,止住了血,进屋时脸色苍白,砰地跪了下来,内疚不已:“见过小殿下。前夜都怪属下护卫不力,才让您走失在山林之中。”
钟宴笙不好说他是被萧弄抓走的,摇摇头道:“没事,方才,卫绫跟我说了很多,我都知道了……霍双,我想问问你,你,真的没有被皇上怀疑过吗?”
这个问题一出,连卫绫背后都冒出了一股森然的寒气。
霍双也愣了一下。
钟宴笙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就是感觉,太巧了。”
老皇帝手底下不止霍双这一支暗卫,偏巧就让霍双去探查他的画像,还把霍双放到他身边,又让霍双跟着他来到了宝庆府。
他在政四十多年,除了不慎交给萧弄的那份兵权,永远控制着大局,永远谋无遗策,那放到眼皮子底下用的霍双,他真的一点点都没有怀疑过吗?
钟宴笙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感觉怪异的地方,多半就是真的怪异。
卫
绫的面色极度难看:“您的意思是,他……”()
钟宴笙只是有些奇怪老皇帝是否怀疑过霍双,但卫绫却想到了一些更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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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毫无疑问知晓钟宴笙到底是谁,所以他始终没有让钟宴笙以十一皇子的名头进入族谱。
德王本来都板上钉钉要南下剿匪了,就在出发前几日,被告发与景王未婚妻有染,而老皇帝不用受了委屈的景王,也不派做事稳妥的安王,而是直接拍板,让刚寻回的“小儿子”来剿匪。
若是老皇帝怀疑过霍双的身份,顺着他查到宝庆府,知道这里有一群太子残党,还为了救济灾民成了匪徒,以他逼着太子给母后亲族一个个定罪下令的举止……
派钟宴笙来宝庆府剿匪,当真不是故意为之吗?
老皇帝不杀钟宴笙,却给他套个身份留在身边,难不成是想再“打磨”出一个他心里完美的太子?
时隔多年,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又爬遍了全身,卫绫无声打了个寒颤,与同样僵住的霍双对望一眼,沉声道:“水云寨不能存在了。”
他们藏身多年的这个地方,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能再存在了。
老皇帝的目的是让钟宴笙“剿匪”,若是钟宴笙没有做到,后果难以估摸。
以老皇帝的做派,还真可能会派人来放火烧山。
德王骨子里的阴狠,也不是全无来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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