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轻响。
“请进。”
“书记,您上次给的录音已经翻译出来了。”
沉平莛略略点头:“辛苦你了,放这里就好。”
门关上,沉平莛放下手里的文件,拿过那装订起来薄薄的几张纸。
看见第一句话,他微微吸了一口气。
“判断极可能为上古汉语”。
一个出乎他所有预料的答案。
上古音的研究主要靠的是从中古音倒推,辅以各种方言里存留的元素作为佐证,实则无法得到一份字典一样准确清晰的东西。而即便有些地方发音并不能很好地符合如今的研究,但经过数据库比对后,报告还是判断为上古汉语。
下面是字句翻译,标注很多,做报告的人认真写出了所有可能性,他连着扫下来,视线停在了排版最空的一块。
没有任何标注,说明这几句没有任何存疑的地方。
【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
【寡人厌之,命去,命去。】
【故言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陈言务去,理应如是。】
【是仪非礼。】
沉平莛放下报告,若有所思。
这几句话都不难理解。第一句讲的是修身的重要性,应该是出自《孟子》,第三句里“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出自《诗经》,礼仪之分儒家常谈……寡人厌之,命去,命去。
寡人不喜欢,让他离开,让他离开。
寡人。
沉平莛闭了闭眼。
上古汉语。
她怎么可能会说上古汉语?
半天熟悉的山路打道回府,陈承平写完任务报告,一切的阴霾便尽数远去。
工作训练一切如常,只是进了九月,太阳烈得人有点受不了。
“哎!参谋长!有你的信!”小战士连忙冲到外面嚷了一句。
陈承平回头:“不是说了你自己处理吗?”
小战士跟他够熟,也不怵,嘿嘿一笑:“您说的不是从家里寄来那些我自己处理嘛,这个不是,这个从北京过来的。”
北京?
陈承平有点惊讶,钻进收发室:“给我看看。”
这年代还写信的人本来就不多,爹妈那边是因为自己有意断了联系才月月寄信,北京……老兄弟要联系他一般走军线,军委有什么重要文件也不会这么没头没脑的,至少楚循得给他说一声。
谁啊,北京来的信。
信封入手,轻飘飘的,摸着除了纸张没什么其他的。翻过来,“收件人 陈承平”,再一看落款,他心里咯噔一声。
宁昭同。
怎么会是——这姑娘给他寄什么信啊。
小战士从里面搬出两个大礼盒:“还有这儿,同一个地址寄过来的,给傅东君的,您帮忙一起带过去吧。”
参谋长特别关照应机营一队的兔崽子,淬锋上下都知道。
礼盒上没写什么东西,很雅致的青绿纹样,看着不是外面买的,凑近隐约能闻到一股馥郁的蛋奶香气。
陈承平立马就有点气:给他就一封信,给傅东君就好吃好喝的?
念头一升起来就被他按下去,笑自己一句神经病,接过礼盒袋子:“行,走了。”
“领导慢走啊!”
他摆摆手,随手把信封扔进了礼盒里。
傅东君推开参谋长办公室的门:“报告报告,啥事儿饭点找我啊?”
“妈的,敷衍不死你,”陈承平笑骂一声,抬了下下巴,“你们今晚夜训,我怕去你宿舍摸个空。你妹给你寄的东西,刚经过收发室,顺便拿过来了,你拎走吧。”
“哦,这事儿,谢了啊领导,”傅同志自然不是陈参谋长这种没有移动联系方式的老派人,宁昭同早线上跟他说过,“我应该就一盒,有一盒给你的。”
“给我寄什么东西。”
“谁知道,我们几个统共分一盒,你自个儿独占一盒,小丫头心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傅东君一提起还有点儿气,不忿了两秒钟,又觉得自己幼稚,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尊老爱幼,就当帮我孝敬领导了。”
陈承平摸过旁边的杯子砸过去,傅东君从容接下,嘿了一声:“咱们这从楚老大延续下来的传统糟粕该改改了啊。”
“你乱叫个锤子,楚老大是你叫的吗?”
傅东君不满:“老鬼你懂不懂事儿啊,刚吃了我妹亲手做的点心马上就翻脸不认人,我算看明白了,给你送礼老子还不如喂狗。”
陈承平怔了一下:“……亲手做的?那么隆重。”
“隆重锤子,敷衍得要死,原话是‘往你们那递东西麻烦,寻常的也不缺,干脆随便做点吃的,吃完算完’,”看他神情有点异样,傅东君连忙找补了一句,“我开玩笑呢,她手艺不错的,做这个也花不少功夫。”
陈承平不知道他想哪儿去了,有点无奈:“我难道还能真觉得被糊弄了吗?”
“你跟她不熟,这不,怕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嘛,”傅东君嘿嘿一笑,又习惯性犯贱,“不过那倒也是,女人给你送东西,这待遇搁你身上,那算是最近修身积德有效果老天给脸,不可能说是糊弄。”
话音还没落,陈承平飞了个文件夹过去,力度惊人,差点儿砸到傅东君的脸。
“哎——”
“滚出去!”
傅东君见好就收,一把捞了个礼盒转身就跑,连门都没关。三秒后他回来了,扶着门探头:“估计是感谢您紧急关头供血之恩,安心吃,同同血管里流着你的血,以后咱仨就是兄妹了啊!”
说完赶紧缩头关门溜了。
陈承平笑骂一句,把文件向后翻了一页。
月底海南有个联合演习,淬锋这边申请递得晚,导演组牵一发动全身,好多计划都要改动。虽说淬锋这就百十来号人,又习惯了眼睛长头上谁都不屌的做派,但这事儿是自己整出来的,人家又重视,总不好把事情全推给兄弟单位。
于是参谋长大人最近工作实在有点忙,已经连着加了好几天班了。
工作是推不开的,死线又近在眼前,他本来想着今天加班加点赶紧弄完。但手里文件看了大半,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陈承平摸了一下腰,余光瞥到桌上的礼盒,想了想,懒得去食堂了,干脆拎过来上手拆开。
青绿色中式纹样的包装纸盒,里面是同色系的礼盒。撕掉胶带,揭开盖子,盒子里骤然散发出浓郁的香。
一种充满罪恶感的甜美。
他全部揭开,露出四分的攒盒。
淡绿,嫣红,金黄,雪白,模样各异,精致无比。
陈承平拈起一个雪白的,迎着光,正中点上的梅花艳丽惊人,让他莫名地想起了那双手。
十指纤纤,皮肤白净到几乎透明,丹蔻嫣红,是他亲手一点一点涂上的。
他挥开思绪,把糕点送入口中,尝到意料之中的口感,与意料之外的味道。不知名的花香,清淡却回味无穷,漫在舌尖的甜度相当矜持,是他不需要勉强的合宜。
挺好吃。
那双手看着完全不沾阳春水……竟然也能做出这么麻烦的美食。
就着浓茶,他每样尝了一个,不一样的花香味,但都一样的合他的胃口。四色流转一遍,他再次朝着白的伸手,却突然一怔。
等下,信呢?
陈承平连忙站起来,上下找了一遍没看见,他拍了一下后脑勺:“完了。”
那信让傅东君拿走了!
他一把合上盖子拎着往外冲,到楼道口想到什么,又回来把盒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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