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在。
打肥皂的间隙,陈顺抬头。
天幕上一轮不错的满月,清清冷冷,不跟人亲近。入秋夜里挺凉的,不知道她在干嘛,失眠的毛病好点没有。
没拉灯,院子黑成深潭,半点不妨碍他的洞察。
“出来。”
迟疑一会儿,凝固黑暗的角落分离出她的声音,“没再听到水声,我以为你洗完,回屋了。”
杜蘅提着暖水瓶,要去开水房,必须经过陈顺院子。
现在要走,已经来不及。
听到她声音那刻,陈顺就像听到立正操令,耳朵血红。下身有穿,还没到光腚做流氓的程度,可他脑子起风了,在下一场鱼甩籽似的冰雹,砸得脑壳直疼。
脑壳一疼,嘴巴失控。
“今天十五,没回去看嬢嬢?”
“有些感冒,怕传给嬢嬢。”她说。
陈顺知道她的“有些”绝对不能当真,一定要往严重去想。这嗓子不对劲,发沙,气也短,不是小感冒。
不带思考,整盆冷水往身上浇,脑袋一甩,进屋套衣服,又急点名似的冲锋回来,前前后后不到一分钟,立在她跟前。
他不能伸手,只能问,有没有发烧。
杜蘅点头,在她看来是小问题,睡过一觉,想出来打点水喝。陈顺没心思再去想自己冲凉时的一身硬肉会不会吓到她,接过暖水瓶,让她就地等待,说完转身就走。
他的语言系统全是军人词库。
此刻却有了生硬在外,紧张在内的个人情绪。
就地等待,好吧,杜蘅笑了。
那股健康,成熟的男性体嗅余韵撞在她心上,久聚不散。她的视力也不差,陈顺身体并没擦干,洗旧的衬衫浸透,贴牢皮肤,穿了等于没穿,还在不断向外表达他的健硕,这是一具灼烈的男性肉体。
他回来得很快。
水打好了,说完立定看她,这是送她回屋的意思。到东房门前,陈顺还是不放心,只好厚着脸皮问她:“方便进去吗?”
他是一点没发觉自己湿着身,上身轮廓清晰,表情却正派,没有杂念。
杜蘅犯人的自觉从不让问题落空,再说了,她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好人民审视的。
何况社会面目极好,一尘不染的年轻军官。
电灯拉亮,给陈顺看的,还是一间收拾得完全没有人味的屋子,干净,简洁,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墙角厚厚一摞一米见方的纸,写满密集的数学公式和演算符号,一支钢笔压在纸面。
她的字,总是惊人的齐整。
陈顺倒满一茶缸的水,忍住没吹,眼看她握住茶缸耳朵,出声提醒:“等等,倒多了。吹凉点喝,别烫到自己。”
“好。”
她乖顺答应,突然给他的听觉挠痒痒。
他有点坐立不是,没话找话说,想争取时间看她把水喝完。于是他问了个她擅长的问题,关于洲际导弹。
杜蘅解释:“洲际导弹是原子弹的运载工具,如果只有原子弹而没有洲际导弹,好比你有子弹却没枪。”
她的解释通俗易懂,用面对审讯的方式回答他的提问,像一场汇报。
陈顺心里不好受,又不舍得打断她。
洲际导弹射程是中远程导弹的2至3倍,这枚洲际导弹射程涉及公海,数据舱接收和打捞尤为重要。她能接触到的资料不足,等一份内部资料对她开放往往需要十天半个月,还得雷鸣教授多方斡旋,努力争取。加上很久没在纸上写东西了,所以进度缓慢。
陈顺想起初见她那天,雪地满满的公式。
杜蘅说,雪地是她的成稿,很多演算习惯在大脑里完成,包括储存,优化。纸笔对于她来说太珍贵,挥霍不起,不留纸稿已经是习惯,但洲际导弹的计算必须上报,尽可能详尽是必然的。
她头回对着他说这么多的话。
比整半年的加起来都多,陈顺不停点头,感谢她为他这粗人做解释,一看她的眼睛,话又拦不住了。
“我明白,任务艰巨,责任重大。听说你在失眠,最近有没有好转些?注意休息,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任何事,不管事大事小,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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