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之躯。
只要是血肉,子弹有可能穿透这具躯体,炮火有可能烧毁这具躯体,坦克履带有可能碾碎这具躯体……
心脏顿时急痛起来,喉头隐约有铁锈气。
她没响,陈顺听见她心声似的,一边吹凉热水,一边说:“别担心。”
他不走的理由很多。
比如军马场的马匹还要顾上一春,不让军马掉膘,家里的坡地滩地开春后要翻土,桩桩件件,不胜枚举。
没有一个是为了她,绝无可能是为了她。
绝口不说舍不下她,去与不去只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任何人无关,任何人不必为他的选择担责。
他需要打个稿,去电同老首长讲明。
“不走吗?”
“嗯。”
陈顺回答得很快。
杜蘅不怀疑,她知道,他的话从来算话,不会糊弄谁。也知道,他把她看得很重。
所以接下来这段句话,说出口,连自己也骇了一跳。军马场的马,家里的地,桩桩件件,一律有别的办法。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而军人,恰恰需要违背这等天性。
屋里很暖和,她走近,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手臂环住这具子弹、炮火、坦克都有可能摧毁的血肉之躯。
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墙面挂着的圆镜瞥见他的喉结,不讲话也在一时高一时低地升降。深刻肤色,覆着一层汗雾。
陈顺不讲话。
语言是有限的。
他覆住落在腰上的小手,带着她,一路往上,直到落在心口,腔子下的心脏跳得很响。为她一番话,隐隐痛疚。
她成全他,也替他,把她割舍了。
云南,北京,两个相反的方向。
可能也是生死之别。
年轻的月亮挂在天边,一片霜色,屋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有宝路代为宣传,连陈家地缝里的蚂蚁也知道杜蘅考上顶厉害的大学。
陈母煮羊汤,预备炸油糕,让小两口晚上回家吃饭。宝路这两天沾杜蘅的光,牛气坏了,同学里倍儿有面。
在家,她嘴甜,一碗水端平,大嫂三嫂,嫂嫂都好。开饭前不忘给大嫂玉莲普及知识,单说名牌大学名牌在哪,玉莲满口的哎哟。
“家里真出个女状元。”
“嫂子你看吧,下个指定是我。”
“好志气嘛。”
姑嫂俩说得热闹,院子都是笑声。
杜蘅和陈顺踩着笑声尾巴来的。
宝路现在是杜蘅的排头小兵,铁胆忠心,亲哥没看进眼里,对着她的女状元首长,很有眼力地献上自己的凳子。
“嫂子,坐呀。”
杜蘅由她拉着自己,她的沉默没让少女品出什么来。
谁又能想到,这会子喜气盈盈的宝路,十分钟后将哭得稀里哗啦,嘴里喊着要拼命。
她猛地推门,音量高八度,那句“哥你不能去”,很有李铁梅的风范。
终于,《红灯记》的李铁梅算演上了。
演得宝路眼泪哗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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