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程俭平躺在床榻上,双手合在胸膛,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
玉佛奴喜欢挨着他取暖,被他如此折腾一通,再也受不了,自他脚边不耐烦地跳下地去。
与崔怀衿的一番交锋,促使他重新考量,倘若不做元漱秋的剑,他还能报答给她什么。
他不能以纯粹的君臣待她,不能以纯粹的友谊待她,不能以纯粹的过客待她…
末了,他失望地发现,自己狠话说得太早。除了他这个人能够为她所用,元漱秋的确不必回头。
而就连他这个人,也并非无可取代。
昨怜儒冠误,今登凤凰台。上京承载了无数学子的希冀,只因此地诞生过太多一举成名的神话。两千名贡生,拾萁书院杜凡,最先脱颖而出。
长公主晒书宴上一跪,成就了他易水冰心的轶闻。以此为引,人们互相探问他的来历。一个单薄而陌生的名字,在口口相传中,逐渐变得丰满。
据说,杜凡出身于书香门第,为兴办幽州第一家只招收寒门学生的书院而与家族决裂…
据说,杜凡雅擅丹青,深得戴嵩之真传…
据说,杜凡施而不望报,为人任侠儒雅,彬彬有文质…
收录了他文章的那一期《留桂集》,很快在上京卖断,于是,他的文名也跟着鹊起。
甚而在叁宝寺这一伙贡生中,伴着嫉妒与艳羡,杜凡的花边新闻也频频出现。
程俭作壁上观。这一回,他是局外人,已能看清这种造势手法的脉络:若非元漱秋在背后推波助澜,单纯依靠一个晒书宴,远不足以取得这样的轰动。
看来明年春天的省试,元漱秋预备要主推杜凡了。
作为响应,世家不甘居于后,同样推出了己方的代言人。
在门荫与科考并行的背景下,世家本不是非参与这场造星运动不可的。只是近年来,科举越来越成为上京城中人人瞩目的焦点。这样合适的宣传阵地,世家自然不会放过。
以折桂阁为核心的寒门举子,和以国子监为核心的世家举子,在明处和暗处都展开了竞争——诗文、政见、才情,乃至于容止。晒书宴上的蒙学教材之争,只不过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开端。
这也是元漱秋的一贯手法:以小博大,徐徐图之。
上一次,她从邢家母女着手,钓出了杨家。这一回,她最终要达成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程俭撑伞站在雪中,想起春雨霏霏的芙蓉城。只不过,她任用的主角不再是他了。
门童唤回了长久出神的程俭:“郎君久等了。我家主人说,现在方便见客。”
他颔首道:“有劳。”
门童不去书房和正堂,将他一路引领至后花园。此处修了一方不大的池子,池上布着水榭。但池中空空,似无景致可赏,那水榭便显得有些单调。
不久,形销骨立的老人穿着燕居服而来,外衣兜起一筐寒风,他不惧反笑。
“俭儿竟已这么大了。老夫眼睛花,远远一看,还当成是京中哪位新晋的贵公子。”
程俭向他欠身:“进京后百事缠身,没有及时来拜会李老,晚辈给您赔个不是。”
李造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来张老儿把你教得不错。他还好好喘着气儿呢?”
“劳您挂心,老师身体还算硬朗。”
李造化抬了抬手,示意他在亭中坐下:“去岁听闻你落榜,老夫还觉得可惜。不过现在看,今年的形势更好。益州杨家倒台后,天子有意整顿,考场风气一新。种种不公平事,或许会比以前少些。”
程俭低眉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附和说:“晚辈也是这样想。”
李造化主动问:“你此番,是为了行卷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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