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好像已经都想不起曾经那个自卑可怜的叶伏秋的模样了。
叶伏秋望向窗外,看着仍然没有变化的高楼大厦,玻璃楼宇仍然如同铜墙铁壁般围绕守护着霄粤湾的蓝色海域,用自己的反射光抵御太阳的强势,形成自己的锋芒。
她不禁想到大一做的那个关于“点翠非遗传承”的作业主题。
如今她已经遗忘了过去那个卑怯的自己,这是否就和那传统残忍的点翠的失传一样。
是一场慈悲且良性的消逝呢。
忘了干净,记不起来,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吧。
叶伏秋如十八岁那般,抬起手指,把指腹贴到车窗玻璃上,看着自己用体温在玻璃上昏开一圈雾气。
六年前后,两抹身影在同一个地方交叠,最终消散的那一层永远地融化在霄粤湾夏天的烈阳之下。
像白蛇蜕变,那一层薄如蝉翼的壳永远留在了过去。
车子行驶四十分钟后回到别墅区,一家子人在门口下车。
梅若摇着扇子往家里走:“哎,这热天就是难受。”她回头招呼叶伏秋:“秋秋,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叶伏秋跟在她身边左右环顾,笑着说:“还跟以前一样,感觉没怎么变。”
“花园里只剩下大马士革了。”梅若回头看了一眼祁醒,“你走了以后,他就跟抽风一
() 样吧花园里的花全都铲了,扎在花圃里跟个神经似的非要自己动手,种了一整个花园的大马士革。”
“说是你喜欢。”
她摇头,“我当时就按了闷,你说人都走了,他还干这些感动自己的事儿干什么。”
祁醒就跟在后面,听着亲妈这么诋毁自己,快给气乐了:“妈,哪儿有你这么说亲儿子的,能不能说点好的。”
“比如深情,专一,苦苦守候之类的。”
叶伏秋憋着笑始终没说话,看着身边的梅阿姨听着那些字眼,特别夸张地扶着胸口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梅若赶紧推脱说:“我跟他爸都不这样,他这肉麻的劲儿也不知道随谁。”
叶伏秋心想:估计跟耍流氓的本事一样,都是无师自通吧。
梅若牵着她走到客厅,叶伏秋一走进客厅抬头就看见了坐在那儿喝茶下棋的祁董。
祁华甄听到动静回头,隔空和她对上视线。
前几个月他托助理到滨阳开条件叫她离祁醒远点的事叶伏秋还没忘,不过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他是祁醒的父亲,她想给长辈最基本的尊重是不能丢的。
叶伏秋对着祁华甄微微颔首,大方问好:“祁叔叔好。”
祁华甄面不改色,竟跟什么事都没做过那般,浑身透着股猜不透的温和运筹的气场。
他点头:“过来坐,茶都给你们泡好了。”
叶伏秋就算硬撑着表面坦荡,终究还是有些紧张。
毕竟她希望她和祁醒的关系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包括他父亲。
就在这时,祁醒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叶伏秋仰头对上他眼睛。
祁醒给她指了个方向,是一楼栏杆的位置,竟然在这时开了个玩笑:“还记得么。”
“你到家以后,我就在那儿看你来着。”
“那时候某人还说,她,天生不爱笑呢。”
叶伏秋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她在餐厅偷偷笑他被泼水,结果一转眼又在家里碰到。
想起那些好玩的回忆,她莫名放松下来,小声哼说:“……你那时候就是故意吓唬我的吧。”
“因为我笑你来着,你记仇。”
祁醒悄然弯起唇畔,牵着她往沙发走去,“喝茶。”
叶伏秋任由他牵着,腹诽:又转移话题,一点都不自然。
虽然她悄然紧张,殊不知其实梅若根本不会让丈夫表现出一点不情愿,他们回霄粤湾之前,梅若就已经给祁华甄做了一个月的功课。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之,她明确告诉丈夫自己满意这个儿媳妇,他敢当着孩子的面说半句不愿意,她就直接拎包离婚回崇京。
结婚几十年,梅若倒也仍然洒脱如当初。
妻子这么一威胁,祁华甄再不满意这门婚事,也只能作罢。
而且……
祁华甄坐在原地,给妻子斟茶的时候,悄然看了眼祁醒。
他这个儿子,如今已经不是他手里的利剑了。
当这把剑独自锻造,变得锋利,变得沉重又骇人的时候,他这个父亲早已无法驾驭。
再不服老,一回头,却也已经发现棋局已然迭代。
“这回咱们家算是终于团圆了,阿醒的事平安结束也是菩萨保佑,”梅若端茶给叶伏秋,看着祁醒说:“以后你不要再一个人做那么危险的事不跟家里说了,知道你独立有主见,但也别太把我们父母不当回事了。”
祁醒端着茶杯放在唇边,感受着茶香四溢的雾气,徐徐解释:“我那不叫不把你们当回事儿,得了,我这不没事儿么。”
“幸亏没事,不然你让我怎么活。”梅若说着语气还有些激动。
祁醒笑了:“那当然是——”
他放下茶杯:“继续跟以前似的逍遥自在的活了。”
他才不信他这位老妈会因为孩子们有点什么事就寻死觅活的。
祁家人的骨性没那么脆弱,即便遇到再痛苦再艰难的事,都会咬牙继续往前走。
梅若知道跟自己这儿子没得煽情可玩儿,哼了一声,扭头又爱惜自己这当年亲自选的儿媳了:“秋秋啊,房间已经打扫好了,和以前一样,东西都还在。”
她瞟了一眼祁醒,“或者你和祁醒一块也可以,反正他那卧室够大,你们两个人用也没问题。”
叶伏秋面颊一热,低头说:“谢谢阿姨,我,我就住以前那间就可以了。”
这倒是提醒她了,晚上她睡觉必须锁门,不然放某只喂不饱的狼进来拉着她没完没了,非要闹出丢人的事。
“我先上楼去看看。”她起身。
梅若点头,也跟着她上楼:“来,我带你去看看,还给你准备了好多衣服呢……”
客厅剩下父子一人,他们彼此沉默着了喝了会儿茶后,由祁华甄先开口:“阿慎说最近什么时候回来吗?”
祁醒拎着茶壶给茶盘上的木蟾蜍浇水,“下半年他项目多,忙,抽不出空来就等过年吧。”
祁华甄想了想,“他着急结婚,今年过年,估计是得留在滨阳上沈家去了。”
“正常,也应该那样做,沈家人本来就不好糊弄,又出了名的爱护沈爰,不拿出诚意来他们能放手?”
祁醒说:“阿慎本来就习惯自己拿主意,随他吧,我这不还在家呢么。”
他掀眼,揶揄一句:“怎么,我一个儿子膝下陪伴还不够,得俩一块儿?”
祁华甄微微蹙眉,用一种略有质疑和嫌弃的眼神扫了眼大儿子,“你妈说得对,你这不着调的劲头是该改改了,没个正型,以后在公司怎么服众。”
“要是靠正经就能养起公司来。”祁醒盯着湿润的木蟾蜍,即便是聊闲天也完全不落下风,轻哧:“那这首富可就轮不到咱们家了。”
他偏头,看着父亲下了一半的围棋,走到对面坐下:“陪你玩会儿?”
祁华甄坐正,“好啊,重新来。”
两人清扫棋盘(),从零开始博弈。
祁华甄下棋的风格正如他这个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看似防守实则步步为营,而祁醒恰恰相反,步步紧逼,攻势猛烈,结果损失不少。
论下棋,从小到大,其实祁醒很少赢过父亲。
但是。
他们父子也很久没对弈了。
祁醒盯着这棋局,从始至终云淡风轻,无论损失多少都面不改色,最终黑子一落,对面的祁华甄眼神变了变。
看似莽撞拼命,实际上所有的设计都在水面之下。
祁醒继承了他父亲的优点,却又没有成为第一个祁华甄。
同样的年纪,他比祁华甄当年,更锋芒,也更阴狠,但却也留着一层绝对不会为了利益去牺牲的底线和软肋。
“老爹。”祁醒叩叩棋盘边缘,示意:“你没得走了。”
“现在的我。”祁华甄默默放下手里的剩余白子,略有释然:“已经没有能力再对你指手画脚了。”
祁醒垂眸,话里的含义复杂隐晦,“你说过,只有提着刀的人才有资格说‘想要’或者‘不要’。”
他用这些年的经营和筹备,手里的刀已然比父亲的那把还要锋利一些。
祁华甄笑了两声,点头:“还有半句。”
祁醒略皱眉,表示疑问。
“只有提着刀的人有提条件的资格,没错。”祁华甄看着这棋盘,分析自己是从哪一步开始走向的破灭,继续说:“光提着刀到处乱挥,总有一天会被人看破你不过是假把式。”
他看向儿子,道破关键:“敢见血的人,才有资格谈条件。”
“祁醒,你敢见血吗?”
祁醒手里捏着一颗黑子,用指腹缓慢摩挲,品味着父亲的话,半晌意味深长地反问。
“我要的不多,既然这样就能赢,何必大动干戈。”
“爸,你这盘棋,非得见血才能定输赢么。”
父子一人隔着棋盘对视,片刻,祁华甄盖上白子的玉石棋盒,“你说得对。”
“阿醒,今天是你赢了。”
“好好为你们以后做打算,别辜负人家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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