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尤其两位已经出降了。”她眼波流转,好声好气试探,“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出了这种馊主意,老师一定不会赞成吧?大丈夫平定天下,靠的是真刀真枪,不是女人的裙带。”
可太傅却沉默了,良久才道:“国事运筹,取其轻重。古来各国联姻的先例很多,只是西陵从来不曾实行,殿下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宜鸾说:“今时不同往日了嘛,陛下年少,不能谋断。爹爹和阿娘都不在了,万一这种事真的发生,没人为我做主。”
太傅纳罕,“殿下是听说了什么吗?”
宜鸾很想告诉他,不是听说了什么,是上辈子真实经历过,又怕他觉得她疯傻,不愿意相信她。
思来想去,只好选了个委婉的说法,“前两日看了本闲书,书上历数了和亲公主种种苦难遭遇,我觉得很可怕。老师,你说万一西陵要和渤海国联姻,以我的处境,应当怎么办?”
她满含希望,想得到太傅至少带些人情味的宽慰,可惜都是妄想。
太傅并不因和她多接触了几回,就对她心存怜悯,只是冷冰冰地告诉她:“家国大事的最终决定,是台阁与陛下几经磋商得出的结果,必定是有益于西陵的。莫说这件事只是殿下臆想,就算当真要实行,殿下也应当担负起长公主的责任来。”
宜鸾被他说得语窒,心里的委屈不知应当怎么抒发,眼圈顿时红了,“老师一点都不讲私情,学生好歹在您门下两年,要是去和亲,老师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难道不会想我吗?”
这两句话,让太傅无所适从,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想她。
宜鸾愈发难过了,抬手擦了擦眼泪,“李悬子纠缠老师,还是学生替老师挡了灾呢,老师这样绝情,实在太让我伤心了。”
宜鸾的难过实实在在,忙了半天,太傅这条大腿始终没有抱上,多少让她觉得有点亏。
但这两行泪,却把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因为排云按照约定,拉了几个傅母和内监从大柳树前经过。一站一看,老天爷,不是三公主和太傅,还能是谁!
排云大惊小怪,“殿下怎么在这里?哎呀,殿下怎么还哭了?”
宜鸾扭身,有模有样地强装坚强,“别胡说,我哪里哭了。”
这种情境下,有没有哭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在大柳树下私会。太傅明明说过不娶的,却还招惹长公主,加上师生暗通款曲,有违世俗伦常,太傅身为长者,能干出这种事来,着实令人啧啧。
傅母,大宫消息传播的中坚力量,其作用犹如战场上的急先锋。只需拿眼一瞥,心里已经理清了来龙去脉,必定是长公主要个名分,太傅不答应,这才起了争执哭哭啼啼。
碍于太傅的身份和威严,大家不敢随意置喙,只是拿同情的目光看着长公主。
宜鸾心里乐开了花,太傅始乱终弃的帽子已经做好了,将来要是送她去和亲,就可以直接给他扣上。
当然,装好人的机会也不能错过,宜鸾忙辩解:“我与太傅是碰巧遇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排云的助力让一切越描越黑,“碰巧遇上,碰巧沙子迷了眼。”
“嗳。”宜鸾挪动脚步,脸上挂着尴尬的笑,“不说了,我该陪母后看戏去了。”临走还不忘向太傅款款福身,“老师,学生去了。”
整个误会的形成,太傅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他并不在意莫须有的罪名,但也不妨碍那些人拿谴责的目光打量他。
傅母和内监们很快垂下眼,快步走开了。
太傅的心境也没有受到影响,独自又在天渊池边站了很久,直到少帝从芳林园出来,他才漫不经心地返回永乐殿。
那厢连脚步都显得过于虚弱的宜鸾,终于被排云搀扶到了没人的地方,排云兴高采烈,“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臣正好赶到,殿下正好潸然泪下。那滴眼泪,臣看得清清楚楚,里面装满了委屈……”边说边翘大拇指,“精妙!精妙!”
于宜鸾来说,又何尝不是峰回路转呢。残留的泪水早就风干了,夜风吹得面皮紧绷,她由衷感慨着:“难怪有些女孩子爱哭,原来眼泪很有用处。”
排云连连点头,“不必等到明日,傅母们就会把消息传扬出去。”
宜鸾得意地右拳击左掌,“信则有,不信则无中生有。太傅这回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我的五指山了。”
心满意足回到戏园,发现清河郡主不在了,只有相王妃还僵坐在那里,回头看了看她,眼神意味深长。
宜鸾不在乎相王妃想不想生吞活剥她,兀自坐下,汇入了看戏的人群里。
戏台上,小生和花旦唱得缠绵缱绻,戏台下的鄢太后一手支着下颌,指尖快速掠过眼下泪珠,继续装得没事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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