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大门坐在诊桌后把玩着一个蝴蝶状的九连环。
谢衡之和亦泠一步步走过去,他也没有半分反应。
直到两人站到了他面前。
“苏大夫?”
苏慎这才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随即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将九连环收进抽屉后,他问:“哪位看诊?”
“我。”
亦泠看了谢衡之一眼,随即说道,“我近日总是犯困,也吃不下饭,不知是不是——”
苏慎竖掌打断亦泠,又指指自己的耳朵,“我听不见,夫人见谅。”
又推了推脉枕,示意亦泠将手搭上去即可。
凝神号脉片刻,苏慎抬起眼打量亦泠的面容。
“夫人身体康健无恙,只是前些年受了冻,还有些寒症。”
说罢便收了手,“只是滋补亦需节制,平日里再多活动些,也就无大碍了。”
亦泠还想说什么,谢衡之却拉着她站了起来,作势要离开。
“既如此,劳烦大夫了。”
苏慎点点头,随即又继续摆弄起九连环,清脆作响。
这把蝴蝶状九连环,如果亦泠没记错的话,是谢衡之给谢萱的,她钻研了小半年都还没头绪。
而眼下,那苏慎似乎已经要解开了。
亦泠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谢衡之离开,到了门口,她问:“就这么走了?再多问几句啊。”
“没什么好问的了。”
谢衡之说,“既然听不见,我是不会同意谢萱和他来往的。”
话音落下,九连环的碰撞声戛然而止。
谢衡之徐徐回头,对上了苏慎愕然的目光。
“苏大夫又听得见了?”
-
苏慎,余杭人士,出身杏林世家,三年前游学至上京,于元德堂坐馆。
“耳聋”并不影响他的诊断,望闻问切就能把人里里外外的毛病看透,本也无需患者多话。
他也不是天生耳聋,据说是十七岁那年意外受伤才导致听不见。
可是他们苏家在余杭颇有名气,代代为医,竟治不好他的耳聋?
前几日谢衡之派人去余杭苏家一打听,他的爹娘就全都交代了——
耳聋那几个月他觉得真是清净啊,浑身舒爽,还不用听患者强词夺理和爹娘的絮叨。
当然这些都是他爹娘猜测的,总之他们确定苏慎的耳朵早就康复了,但就是宣称自己还是听不见。
谢衡之对苏慎这行为不置可否,亦泠却太理解了。
不仅理解,她甚至偶尔还学着他装作听不见,谢衡之甚是无语。
总之,半年后,苏慎的父母从余杭赶来了上京,登门提亲。
谢老夫人对苏慎很满意,觉得他家世清白,医术精湛,能照顾好谢萱。装聋这个爱好虽然特别了些,但无伤大雅。
婚期定在一年后,那时上京也该入冬了。
想着谢萱要远嫁余杭,需准备得面面俱到,谢老夫人不免焦虑了起来。
亦泠主动将这个差事包揽到了自己身上——
在备嫁的经验上,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而且还有一年时间,她可以慢慢筹备。
这段时间,谢衡之也闲了下来,在家的时日比往常多了许多。
常常清晨进了宫,不到酉时就闪现谢府,偷懒偷得光明正大。
炎炎夏日,后院搭起了凉棚,谢衡之懒散地倚着软枕闭目养神,亦泠靠在他的腿上无所事事地玩发梢。
“唉。”她想到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
谢衡之闭着眼睛,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好端端地叹什么气。”
“等明年丫丫嫁去了余杭,这府里就更清静了。”
亦泠说,“想想真是不舍得。”
“是啊。”
谢衡之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日后若想见面,竟要跋涉千里了。”
亦泠仰起头,目光温柔地看着谢衡之。
小小年纪就遭遇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好在上天锤炼,得老夫人收养。
美满的日子没过几年又要送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出嫁,真是可怜。
“妹妹要远嫁,你很不舍吧?”
亦泠问。
“嗯。”
谢衡之点点头,没有否认,“以后也听不见有人巴巴地叫我‘哥哥’了。”
听见他语气里淡淡的忧伤,亦泠的心软成了一片。
怎么这么可怜呢。
她靠到他怀里,低声说:“还有我呢。”
谢衡之睁了一只眼睛看她。
“那你先叫一声来听听。”
他显然是理解错了,但这种时候,亦泠就顺着他了。
她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声若蚊蝇,“哥哥。”
谢衡之嘴角缓缓牵起。
“再叫一声。”
“哥哥,哥哥,瑾玄哥哥。”
大概是被安慰到了,谢衡之脸上那点肤浅的忧伤尽散,笑得还有些促狭。
他“嗯”了声,侧身把亦泠搂在怀里。
“好听。”
耳鬓厮磨间,亦泠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从此之后,为了消解谢衡之的离愁,亦泠日日都忍着肉麻叫他“瑾玄哥哥”。
直到某天,她突然回过神——
以后也听不见有人巴巴地叫我“哥哥”了?
谢萱又不会说话,他怕不是梦里听见人家叫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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