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裴忌本是等在引凤殿外的。
夏青到里头找了小顺子,他才刚提起个容字儿来,小顺子就笑了,用跟他师傅一样的北音说:“容家姑娘?娘娘这会儿正见着呐。”
夏青倒抽一口凉气,这下五进的院子可就只剩一个四合院了。
小顺子还说:“娘娘吩咐,预备几样南边点心。”南边的点心,一听就知道是给容姑娘的。
夏青跑出去才刚报了半句,裴忌的竹轮椅就滚进了引凤殿的宫道。
朝华敛袂跪在软毯上,听见宫婢掀起暖帘,又听见竹轮滚动,由远及近。
太后那句话她还没想明白,听到竹轮声,朝华耳尖微红,整个背都忍不住更挺直一些。
竹轮没有离得太远,但也没有太近,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容朝华颈项弯曲,背脊挺直。
裴忌大胆来截人,不惜在殿外闹出动静,进殿之后却连眼风都没扫过跪在地上的朝华,只是望着太后,抱拳行礼:“我经过引凤殿,来给外祖母请安。”
口吻势态都与寻常无异,仿佛真的只是随便来问个安而已。
邓太后眉目微动,都到这时候了,还在她面前装样子。
太后看了一眼外孙,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容朝华。
早在他们二人相遇之前,邓太后就已经知道容家有这么个姑娘了。
净尘这人看着随和,但其实是个十分严苛的师父。收了那么多徒弟,真正能跟她学针入门的就只有两个大弟子。
容朝华是第二个,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但她确实是净尘的关门小弟子。
她初学针时,净尘对她的评价是“思虑详审”“明达不滞”。
邓太后也没料到净尘的小徒弟会与外孙遇上,这回召见,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裴忌一眼也没看向容朝华。
他能有意不看,邓太后就能有意不叫起,任由朝华跪在殿中。
殿内虽铺着寸厚的织锦软毯,但跪的久了,膝盖总还是会麻的。
半息,一息,又一息还未过,邓太后就见外孙伸手揭下了眼纱,目光中流露出请求的意味。
还像他小时候那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邓太后笑了:“起来罢。”
殿内地龙烧得太热,热得朝华耳垂发烧。
太后方才说的,她并不相信,她与裴世子只在梅林中有一面之缘而已,二人之间绝无可能有私情。
谁知,会听见那么一声叹息。
朝华缓缓立起身来,耳上红晕未褪,宽袖拂过裙上褶皱,恭顺而立,一动不动。
在这间屋子里,她没有先开口的资格。
邓太后依旧带着笑音,但开口更慈和了些:“我同她说些话,你着什么急?我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
一面说着,一面往榻上一靠,宫人端出锦凳放到朝华身边。
朝华略过那句打趣,行礼欠身:“谢太后娘娘赐座。”口中虽这么说,人却依旧站着不动。
太后不仅赐了座,还赐下了茶水和点心:“别怕,我叫你来与他没干系,坐罢,尝尝你家乡的点心。”
锦盒一开,是一匣做得极其精巧的五行糕。
五行糕一共五层,每层一种颜色,红黄黑白绿,层层都带着草药味。
这种糕点余杭城中并无售卖,方子是母亲想出来的。
青色疏肝,红色养心,黄色健脾,白色入肺,黑色固肾。
五色入五脏,调节阴阳。
做起来麻烦费时,只有每年大节岁末时,朝华才会亲手做上一屉,送去荐福寺给净尘师太,当作弟子的年节礼。
此时看见五行糕,朝华心头一紧,耳尖红意尽数褪去,她再次行礼:“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谢完恩,抚裙坐下,用小银签子叉起一块,送到口中细细咀嚼。
这糕点的滋味,与她亲手做的当然一模一样。
裴忌就这么干坐着,别说点心,连杯茶也没混上。
殿中暖烛灯火映在朝华身上,她浅金色绣葫芦景的衣裙闪着细光。
邓太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慈颜悦色道:“你觉着阿忌这人如何?”
朝华身子振动,若非自幼学习礼仪,杯中茶水非得倾倒出来不可,她略略收神道:“裴世子宽厚和善,雅量高致。”
邓太后笑了一声。
朝华说完微侧着身子垂下头去,大家闺秀害羞时的标准姿态,任谁瞧了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邓太后又笑了,她笑得像全天下每一位慈爱的外祖母那样:“阿忌是有许多好处,但和善么,他只对喜欢的人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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