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到零点爸妈就收摊回家了,早早洗漱入睡,准备着明天清晨去陵园祭拜言译的爸爸。
白禾带着出浴的热气走回房,擦拭着湿润的长发,无意瞥见书桌边看书的言译,发现他拿的是那本厚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
这书在考前学校就发给同学们,人手一本,帮助高三生填报志愿作参考,里面有详细的每年全国各大高校录取分数线和各个专业的分数线。
白禾好奇地走过去,看到言译不仅在看,而且在做笔记,将部分院校的专业、分数还有所在城市记录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甚至还有逐一的优势对比。
他对生活、对学业、对一切一切的事情都秉持严肃认真的态度。
不过,他可是本省的理状元啊!
学校不是闭着眼睛都能填的吗。
“一,你不填清北吗?”
听到她的声音,言译回过头,放下书,从抽屉里取出电吹风,让白禾坐在他的人体工学椅上,他站起来帮她吹头发。
动作自然是熟练的,这种事,做了没一千也有八百次了。
白禾低头翻阅着他的志愿参考书,许多页面被他折起来,做了笔记,红蓝记号笔勾勾画画,很用心。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一缕一缕地替她吹拂着,时而手指碰到她凉丝丝的耳垂,摩擦出细微的心悸。
当然,这一阵悸动也只存在于他的情绪世界里,白禾对此毫无察觉。
“问你话呢。”她说,“没必要看这些学校啊,你这分数稳上清北的。”
言译说:“我不走清北。”
“啊,为什么?”
“我要填报医科大。”
“对哦。”白禾想想,“清北也有医学院的吧。”
“我要去最专业的医科大,学医疗整形。”言译的目标十分清晰明确。
白禾感觉到他粗砺的指腹正摩挲她颈部那一块烫伤的疤痕,撩起一阵阵酥麻的痒痒感,她禁不住颤了颤。
“阿一,其实你没必要为了这个去学医疗整形,多半你这还没学成,姐姐我就攒够钱去做手术了呢。”白禾半开玩笑地说,“选你喜欢的专业。”
“这也是我喜欢的。”言译直言说,“这个专业就业前景很好,将来学成之后,赚得也多。我想过,不学这个就去学牙医。不过,常年面对别人的口腔,我有点受不了,想想还是算了。”
“原来是想赚钱呀!”白禾笑了起来,“那没问题了,现在这么多人做医美和整形,不只是女生,男生也开始卷颜值了,就业前景肯定一片光明。”
“嗯。”
“那你选好学校了吗?”
言译放在了电吹风,坐到她身边的扶手上,将志愿书翻开到“北里医科大学”这一页。
“北理医科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医学高校,尤其是他们的外科整形专业,拿到了国家重点建设学科,学校也是卫健委和教育部共建院校,十
三个博士点,其中就包括外科整形。”
白禾见言译都已经了解得如此详细了,显然,他已经属意于这所医疗院校了。
“虽然这么好的分数没有填报清北有点可惜,不过你有自己的理想,就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言译不动声色地又翻了一页,将页面停留在“北里大学”这一页,问她:“你呢,想好报什么学校吗?”
“还没啊。”白禾靠在网面的颈托上,叹了口气——
“要是我能再多考个十几二十分,选择面就更大了,现在好像有点高不成,低不就。想冲一下最好的学校,又怕直接坠机。”
“你现在这分数,比起三模考来说,已经是超神的发挥了。”
“也是。”白禾自顾自说,“人要学会知足,我一本线上沉浮的水平能超出本科线几十分,超厉害了!”
“对。”言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来看看这所学校。”
他将北里大学的笔记资料递到白禾面前:“北里和南湘一样都是海滨城市,但比南湘纬度更高,动车半天时间就能到,随时可以回家。而北里大学有最好的文科建设,历史、文学、教育学、艺术和金融财会专业很强,你可以选择的空间很大。”
白禾当然知道北里大学,也是名气很大的文科类院校,因为临海而建,环境优美怡人,宿舍楼就是海景房,甚至一度登上热搜,成了许多学子心目中的白月光大学。
以前白禾是想也不敢想自己考得上这所学校,但看看历年的分数线,白禾的分数稳稳是可以上线的。
言译见她认认真真在翻阅北里大学的资料了,这才在她耳边轻声说:“北里大学和北里医科大学,仅有一街之隔,北里医科大以前就是北里大学的医学院,后来独立了出去,甚至学校都是互通的,好像据说连校园卡都可以通用。”
“啊,这样吗。”白禾的情绪终于提了上去,“如果我填报北里大学,不是就相当于和一念同一所大学了吗?”
“你想和我继续一起读大学?”
“想啊!当然想!”白禾说,“还能在一起,这多好啊,以后可以一起回家,坐高铁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
“那…”
言译谨慎地试探着,“北里大学,列入参考清单吗?姐姐。”
白禾挑了挑眉。
真是好难得。
她十年八年都听不到他喊声姐,这小子就要面子,平时一口一个“白禾”地叫她,好像给人当弟弟是超级丢人的事儿似的。
不过,这一声“姐姐”叫得甜极了,白禾的心尖尖都让他叫酥了。
好像不答应,就不是他的好姐姐似的。
“呃…好啊,纳入考虑清单。”白禾说划开了手机,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了“北里大学”四个字。
而言译眼快,瞥见她备忘录里参考填报的大学,第一个写的是——
港大。
……
次日清晨六点,不需
要言译催她起床,白禾自觉地爬起来,洗漱之后坐在梳妆镜边,给自己化了个浅浅的淡妆。
今天要去祭拜言译的爸爸,也是她的救命恩人,白禾必须慎重对待,一点儿懒怠都不可以有。
当年那场大火,白禾被困在火海,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可是火势太强了,根本没有人敢冲进来救她,眼看着周围熊熊烈焰即将吞噬一切,白禾甚至感觉到了被火焰炙烤的疼痛,比起痛苦,更加恐怖的是绝望的情绪…
没有人,没有人来救她,她听到了火场外妈妈的尖叫声,可是他们进不来,没有人能救她。
直到她看见火海里那一抹橙黄色的身影,一个消防员战士不顾危险地闯进来,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她。
但出路已经被大火和倒塌的横梁堵死了,他只能抱着她去了二楼,将她从二楼的窗户边扔出去。
楼下已经搭好了救生气垫,白禾滚在气垫上没有受伤,然而就在消防员即将爬上窗户的刹那间,一根倒塌的梁柱将他压倒…
那抹橙黄色的身影,再也没能走出熊熊火海。
那天之后,世界上多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白禾在医院的烧伤科治疗颈部的灼伤,在医院里,她第一次遇见言译。
小小的少年独自站在停尸房门前,没有哭,眼底是深空般的死寂…
一开始,亲戚们是决定要火化他的尸体,因为这是最方便也最低成本的处理方式,但言译疯了一般挡在推车前,如同一只发了狂的小野狗,见谁咬谁,死都不准任何人碰他父亲的遗体。
他不同意火化,因为他命丧火海…临死前,不知道有多疼啊!火焰带走了他的生命,言译绝不愿意他本就残损的遗体,也被火焰吞噬。
作为消防英雄的儿子,言译的意见不能不被采纳。
所以遗体仍旧停在停尸房,直到举办了英雄缅怀仪式之后,迁去陵园墓地进行安葬。
他几乎住在了医院里,每天都守在停尸房的走廊里,有许多人来看望他,看望他的父亲,其中不乏重量级的省市领导,以及许许多多的新闻媒体,对着他咔嚓咔嚓闪光照相…
白禾也在医院,趴在走廊转角处,远远地望着他。
记者们很想拍摄少年悲伤痛哭的镜头和画面,然而,言译不哭。
不管是缅怀仪式上,还是功勋表彰大会上,他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内心,也守护着父亲的遗体。
直到即将下葬的最后一个晚上,夜深人静,白禾睡不着,索性从病房里出来,想去停尸房的走廊和救命恩人道别。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抹冲进火海的橙黄色身影。
在那种濒临崩溃的死亡时刻,言叔叔就像蜘蛛侠,像孙悟空,像铁臂阿童木,像所有所有小白禾能想到的动画片英雄那样…从天而降,拯救她的性命。
她无声无息地来到停尸房,白炽灯光惨淡地照着走廊
,她怕鬼,可这一刻她心里充满勇气,因为那个冷冰冰地房间里躺着一个英雄。
远远地,她看到了言译。
那个少年坐在走廊角落里,抱头痛哭。
那是白禾第一次看到他哭。
一开始,她不敢过去,言叔叔是为救她而死,她有点怕言译,不敢面对他。
但他在抽泣,看起来好小一只,好瘦好瘦,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印着奥特曼白T恤,皮肤苍白无血色,像只无助的小猫儿。
白禾心底的怜爱战胜了畏惧,她坐到他身边,颤颤地伸出手,像大姐姐一样揽住了他。
“不哭。”她安慰,“不哭了。”
本以为他会拒绝,因为他拒绝了好多人,那些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或者想要抱抱他安慰他的大人,他一概推开他们,拒绝他们的任何接触。
但他没有拒绝白禾,他只是无助地抱着膝盖,大口地哽咽着,无助又无声地嚎啕着。
仿佛他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孩,悲伤汹涌如潮。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白禾也哭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无助和悲伤,因为她也有爸爸,这是最有共鸣的感情。
白禾抱着他,跟他一起哭,边哭边在他耳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言译握住她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很疼,但白禾仍旧紧紧地抱着他,没有松开。
手臂上那颗牙齿印,好深,好几天都没有消退。
言叔叔入土为安之后,白禾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言译,后来有一次她醒过来,看到言译出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凝望着她的脸。
他衣服好像从来没换过,胸口的奥特曼不仅脏,还掉胶了,脸上也脏兮兮跟个小花猫似的。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