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沈明烛的脸!
“你……怎么竟会是你?!”
太一的瞳孔因极度惊讶而放大。
“从来都是我。”
这是雕像开口说的话。
沈明烛的灵魂从极乐净土降落至碧色的香水海,先是与海里的鲲重叠了。
紧接着他点燃了这具巨大的鲲之身体,与此同时又用了降魂术,将自己的灵魂引至了雕像身上。
这不是单纯的雕像!
而是一具沈明烛在久远的从前立在这里的魔像!
现在这具魔像具有的魂灵,俨然已活了过来!
怎么回事?
这是神明主宰的世界!
他怎么会允许沈明烛借魔像之躯“复活”?!
太一霍然站起身,直视沈明烛的眼睛。
沈明烛轻轻拂了一下衣袖,却是让太一在不可抗力的控制下重新“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像是能读懂太一的心声,高高在上的沈明烛俯瞰向他,面上浮现出几分带有嘲弄的笑意,然后他开口道:
“神明主宰的世界?嗯……这个世界由我主宰。所以……我是你信奉的神明,是吗?
“既然如此……太一,谁准你直视神明的?!”
沈明烛再一拂袖,这一回太一再也无法抬头,他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了地面。
“你……你……”
这是这么久以来,太一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失控的感觉。
他被迫匍匐在了他的敌人面前,被迫向敌人以最虔诚的姿势叩拜,再也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他甚至感觉他被愚弄了!
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沈明烛很淡漠地看着他道:
“太一,你以为那场羌姆舞的仪式完成后,你的灵魂去往了极乐净土,肉身来到了这里。
“而只要肉身打通七大脉门,完成神明交付的任务,引他降世,你就可以和灵魂重新合二为一,成为你想成为的仙。是这样吧?
“然而,灵魂与意识才是生命真正的主体,肉身其实只是载体,即便打通七大脉门,也只是身体的感应能力更强一些而已……主宰一切的终究是灵魂,而不是肉身。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认为,在脱离灵魂的情况下单独修炼肉身,可以让你成神呢?
“太一,你被你的神愚弄了。
“你信奉的那位神,确实强大,它毁了我的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可与此同时,它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它早就死透了,你听见的那些声音,不过是它的一缕残念在作祟而已。
“这个残念能听到这个世界的声音,能慢慢对这个世界产生几分了解,所以它略通了那么一点人情。
“但本质上……它只是最愚昧、也最无知的东西!它没有多少智商。
“那些学生、所谓的土著,其实就是它力量在这个世界的化身。你能被这种低劣的玩意儿糊弄……实在愚蠢至极!”
话到这里,沈明烛满意地看到太一的身体发起了抖。
那是人在盛怒、甚至在濒临崩溃之际做出的举动。
沈明烛轻蔑地看着他,再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开口道:“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羌姆的祭台、极乐净土,都位于这个世界的时间之外。因此带着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能站在时间之外,看到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所以……
“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桑珠等人会来。
“太一,你和你徒弟的灵魂根本没能真正登上极乐净土,你们在登入极乐净土的那一刻,已被我早就设置在那里的法阵,传到了这个世界的地狱。
“所以,你枉顾那么多人的性命,借羌姆舞的仪式开启阵法,将那么多人带进极乐净土和羌姆的祭台的那一刻,其实也是你和桑珠下地狱的那刻。
“另外,羌姆的祭
台在过去,极乐净土则在未来。这两个东西又自成一条时间线,以及对应的一条因果律。因此——
“既然你的灵魂已在未来下地狱,你的肉身又怎么会存在?
“太一,你亲手杀死了你自己。从你进入羌姆的祭台开始,你就已经杀死了你自己。
“已经死透的你,怎敢妄想成仙,怎敢妄想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你太无知了。你根本不了解你所在世界的力量。这种情况下,连你对这个世界的恨意,都会显得太过浅薄。”
话到末了,沈明烛的声音已恢复无悲无喜。
好像眼前的人是不值得他在意的蝼蚁。
“罪人在接受审判之前,有权利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是地狱的规矩。毕竟我现在是……
“我是这个世界的地藏王。”
沈明烛不再看太一。
他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在半空之中,在地面上画下一个又一个的符号。
现在是时候建立羌姆的祭台、甚至极乐净土与这个世界的因果联系了——
蜃楼的身体跟山澨一样,都是外部世界的力量。
蜃楼的“肚子”及其附带的意识如果真正入世,这便属于是外部世界的入侵,是对这个世界因果的扰乱。
这种情况下,同样来自外部世界的山澨就可以杀他了。
届时,山澨出手杀的是外来入侵者,是本世界的因果介入者,也就不算介入了这个世界的自有因果,不算破坏了地狱设下的严苛规定。
只是在阵法即将绘制成型的那一刻,沈明烛的手忽得停了下来。
——一旦他这么做,羌姆的祭台和极乐净土,双双会迎来彻彻底底的毁灭。
这也意味着,他的大离将彻底消失在尘埃中,再不复存在。
·
现实世界,荒野之上。
日落之后迎来了日升。
晨光和寥落的星子共同点缀着湛蓝色的苍穹。
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苍穹的山澨举起了一把伞。
这把伞他是为身边怕光的火火举的。
火火乖巧地抱着双膝窝在大伞下面坐着,许久之后,她的脑袋一歪,轻轻靠在了山澨的肩膀上。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喊他妈妈。习惯了。”
火火这么开口道。
山澨点点头。“你高兴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嗯。好。另外,巫叔叔……其实我已经懂了很多事。”
“比如呢?”
“比如我能看出你和妈妈的关系不一般。你会当我的爸爸,对吗?”
闻言,山澨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嗯。好。我当你的爸爸。我会和你一起等妈妈回到人间。”
“可是他要……他要怎么回来呢?他面对的敌人可怕吗?你说的那个怪物可怕吗?”
沈明烛的灵魂从极乐净土跌入羌姆的祭台那片海时,山澨的气息也与海里的那部分自己重叠了。
此时此刻,山澨也总算想起了完整的记忆。
表情变得严肃而深沉,他抬头继续望着苍穹,就好像能透过这个动作,看见沈明烛现在的一举一动。
“怪物不可怕。一旦两个世界的因果发生关联,我就能杀了它。沈明烛真正要打败的,不是敌人、不是怪物,而是他自己。这反而是最难的。”
“为什么要打败自己?爸爸,我没有听懂!”
“他病了。他生了一种很严重的病。而这个病的起因……在于他无法放弃。”
“放弃?这很难做到吗?”
“嗯。很难。火火,我不是人,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明白一个道理——
“有时候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难的不是功成名达、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放弃。
“现在……到了他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了。他要放弃过去,放弃大离。他必须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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