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的话,就怪你爹吧……”他唇边还剩这一句话。
带着就算进姥娘庙也没事的信心,那个老得不成样子的身影,连同他的声音一起消失在祭台上。
与此同时,林间小屋。
姥娘虚浮在空中的影子抬头看了一眼,对眼前的人唤道:“爹,我回来了。”
伏在桌案上的木匠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雕刻摆件,而是拿了一块干净的湿布,细细擦拭一块牌位。
黄皮姥姥的牌位。
他把桌上的杂物都清理干净,为姥娘的牌位腾出地方,在摆上两盘精致的贡品。
木匠擦着擦着,忽然一滴泪落在牌位上,声音喑哑:“小鹰,都是爹的错,爹好想你。”
“我也想你呢。”姥娘飘在他身边,用模糊的指头为他擦眼泪。
木匠望着虚空,眼神无法聚焦,他一点一点念叨:“这么多年,我几次三番移动房子,在林子里找合适的地方住,位置越来越深,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我看见了,从你的回忆里。”姥娘说。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我的小鹰最喜欢热闹了,喜欢和
一群朋友到处玩。你一个人待在神庙里,该多孤独啊,是不是经常偷偷哭鼻子?不怕,爹在呢,一直陪着你呢。”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全身都是粉红色的,太可爱了。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这辈子来疼你、爱你。”
“看见你被送上祭台的时候,爹心里不知道有多疼。我可怜的孩子就要被活活烧死,哪个当爹的能忍受这种屈辱?”
木匠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胸膛,涕泗横流:“要是爹当初没有轻信那神棍的话,没有给你喝那包药粉就好了。或许你现在还能陪在我身边,让我多看一眼,给我擦擦眼泪也好啊。”
“哦,我可怜的孩子,爹最喜欢你了。”
姥娘又伸出虚幻的手,为他擦拭着脸庞。
她现在只是一个父亲膝下的孩子,不是什么刘家村的古怪神祇。
木匠絮絮叨叨,从小鹰出生讲到成神,不停地念:“要是你还活着,该有多好啊。要是你在我身边,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都不知道会有多幸福。”
姥娘顺着他的回忆,在自己牌位前看见了很多很多。
她点头附和:“对啊,要是当初你没有杀死娘,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该多好。”
她全都看见了,在木匠的回忆里。她看见自己刚出生的时候,躺在未见过面的娘亲怀抱里哇哇大哭。
她看见娘掀开了襁褓,愁容满面:“这孩子太可怕了,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我就说我们会遭报应的!”
可是爹却摸着婴儿的小脸坚定道:“嫁不出去刚好,就当男孩养在我身边。以后我亲自照顾她,我养她一辈子。”
娘把他的手打开,不敢置信地看他:“你疯了吗,这是你亲生女儿!”
爹掐住娘的脖子:“我生了她,她就是我的!老子给她一条命,她还回来,多公平!谁敢说不对!”
刘鹰看不见父亲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娘涨紫的脸和额头上爆出来的青筋。
那双惊恐害怕的眼睛凸出来,到死也没有闭上。
哦,原来是这样,姥娘笑道:“爹,你可真喜欢我啊。”
姥娘依然陪在木匠身边,听他对着牌位诉说自己狰狞畸变的爱意。有那一瞬间,她发现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爱与温暖。
屋顶的木头缝里,一双孩童的眼睛看见了一切。
那孩子晃悠着手上的人腿,腼腆地翻下屋顶,跳到地面。
“我就说刘家村每一个角落都能结出苦痛的果实,但我们该走了。”恶子说,“我马上就要生了。”
真的是马上,根本等不了多久。她的本体争分夺秒,正在赶往祭台……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烧死?”
刚刚送走村长,周尔曼就听见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玲纳扫视一圈,又问:“还有英华呢,她有没有嫁给那个……”
说到一半,玲纳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两个世界在她的眼睛里融合,祭台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幻境里那具焦黑的尸体皮肤充盈起来,重新染上颜色。
再转身,穿着五彩衣的周尔曼就弯着眼睛,说:“英华在家种青蛙呢,一切都好,我们都很好。”
痛苦的香味从周尔曼手上散发出。
她向着玲纳的方向走来。
发财树在她脚边破土而出,小芽越长越大,枝繁叶茂,最后结出鲜红跳动着的果子。
她摘下一颗,献给玲纳:
“欢迎回来。”
于是,在这个烟灰弥漫的好天气里,玲纳诞生了。
英华感应到玲纳的召唤,顾不上穿鞋就推开家门跑了出去,她拼命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赶,却还是没赶上那一刻。
半路,英华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她擦了擦自己的汗,立定在原地,只在记录本上写下一句简短的话:
今天,祂正式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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