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梨花照水,楚楚动人,但是自从离开东京,她再没有东京城中那处处不匹配的露怯感。不知以前的怯懦是伪装,还是远离东京的生活虽苦却让人安心。
张寂凝望着姜芜。
姜芜抬起头,无声地回望他。
张寂心想:老师要杀他,老师的女儿却想
() 救他。人生啊(),何其讽刺。
张寂垂下脸。
他被水浸湿的袖口盖住了匕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匕首锋利的寒光被挡住,而张寂低垂的眉目间,却生出一分决断:“阿芜,联系循循吧。”
姜芜怔忡。
她一时不明白他的话,困惑地看着他。
张寂说得十分艰难,背离他自己坚守的道路折得实在困难,他却朝前踏上——
“循循应该和你有联系吧?循循需要我帮助,老师才会想除掉我。这一路走来,你我都见到了人间生灵涂炭,看到盗匪横行百姓起义。老师想要的朝堂,他没有时间打理,民间并没有好几分,局势反而更烂了。
“暮氏已经背离民心民意,我徒徒坚持,反而是在害人。我杀了官吏,从中逃脱,沦为朝廷命犯,我回不了头了。
“循循需要我做什么?你且问清楚,也把我的话带给她——让我看看她和江鹭想建立的新秩序。她若是和她爹一样,我必杀她。”
姜芜眼中漆黑的光流动,她渐渐明白了张寂的屈服,明白了张寂愿意和他们同行。
她眼中迸发出华光——她一直在期待着他。
她站起来,茫然朝他走了两步,又问:“师兄,是我害了你吗?”
张寂抬头,轻声:“不。阿芜,是你救了我。”
人生路漫长,道与志难抵。只要能最终到达那个结果,殊途同归,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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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寂在蜀地集合起义兵马,收复盗匪,拉起旗帜,轰轰烈烈地反抗朝堂,掀开了反局第一步。
东京得知后已过十日,急急派兵镇压。同一时间,姜太傅叛国之罪经由西北之地传出,真假难辨,但姜太傅奉行的公义,开始摇摇欲坠,让人难以信服。
再是江飞瑛的军队在半途上走走停停,朝廷几道金牌都似乎失去作用,东京看不出这支军队到底要如何。
摄政公主暮灵竹左右为难。
她对姜明潮的叛国之罪将信将疑,但是西北开始不听朝廷旨意了……他们反抗东京反抗她,一夕之间,她昔日熟悉的江鹭、姜循、张寂全做了反贼,让她震惊又失望,失望中带着很多迷茫。
她错了吗?
她努力学政务,仍然不够是吗?她才摄政几个月,她还没学会这些,局势却不等她。
杰出的臣子应该辅助君主,不应揭竿而起。书上都是那样写的,何况她还没来得及下达什么政令……是不是她什么也没下达,就是她的错呢?
而姜明潮,日子分明变得难过起来。
叶白挑衅不断,坐视局势更差。姜明潮试图查叶白底细,想弄清楚叶白为何这样仇视他们。姜明潮还没有查出来,他的叛国之罪经由他女儿的渲染,被当做一种攻击他的工具,让天下人忌惮。
姜明潮眼睛快看不见了。
他最近时时看不清,又时而手抖。姜循给他下的毒,和姜家曾给颜嬷嬷下的毒都归属于慢性毒一类,平日不痛不痒,但越往后,越摧毁人
() 的神智。
到此时,姜明潮已明白自己拿不到解药了。
他必死……在他死前,他如何才能压下反叛,还朝廷清明呢?他的一腔抱负一腔理念,压根没时间施展,却陷在这场乱局中,被姜循往泥沼中拉。
姜明潮扯扯嘴角。
不愧是他和夫人一起教出来的孩子。他养了她一场,她要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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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之中,如今有些热闹。
简简在养伤,也被外面的热闹吸引——江飞瑛的大批军队没到,但她带着她的亲卫,邀请西北诸军将领来凉城,大家来一场“演兵”。
不动用真刀真枪,不用将士真的上战场。一盘沙盘来演兵,江飞瑛和江鹭同队,西北诸军同队。大家来比一比,看如果他们想攻下凉城,得损失多少兵力,这种损耗是否值得。
同时,伯玉身死的消息传去阿鲁国,阿鲁国边将们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还要不要和凉城打。而阿鲁国内,有旧日公主掀起旗帜,要收回伯玉篡夺的权威,要阿鲁国的权杖重归先王血脉——
安娅公主竟然活着。
局势变化莫测,但是有一件事,江飞瑛不敢说:她和姜循有谋逆之心,还不敢让江鹭知道。
她的弟弟正直无比,姜循打算何时说服江鹭?
姜循道:“让我准备准备。”
一准备,就准备了好几日。江飞瑛怀疑姜循心里没底,但自己也不敢和江鹭说。她只好一边催促姜循,一边继续凉城如今最盛大的“演兵”。
这一日,姜循混在人群中,和那些兵士一同看校场上的“演兵”。
江飞瑛不愧是战场上走出来的郡主,她把这演兵办得有模有样,不光让将士们分外感兴趣,连姜循这类对战斗毫无兴趣的普通人,都看出几分意趣看。
简简养伤,玲珑陪伴;江鹭忙着和西北诸军将士谈判,想用姜明潮的叛国说服他们不和凉城开战,姜循自然就看看戏了。
凉城今天气候有些凉,从天亮起就下着濛濛小雨。小雨不影响人的振奋。
场上兵士们的呼喊听得人脑壳疼,可是这里气氛这样热烈。将士们血气方刚,双方说不过的时候便来一场武斗,年轻的健硕的肌肉流畅的身体,真是漂亮。
害羞的小娘子们自然脸红心跳,不敢多看。
但姜循看得津津有味。
她忽然感觉到周遭声音变轻了,欢呼叫喝声好像远了些。姜循心里猜到一些,但她动也不动,仍仰望校场上那两个脱了上衫、赤手空拳比武的年轻郎君。
身后果然响起某人微妙而低淡的声音:“这么喜欢看?”
姜循一本正经:“平时看不到的新鲜事物,自然要趁机多多欣赏。我自从病了后就意识到,以前的自己不懂享受,无视凡尘美好。比如眼前这比武,我在平时就看不到……好不容易有机会,岂能错过?”
身后人半晌不吭气。
他那么沉默,反而是姜循开始心旌摇曳心不在焉:
江鹭此时一定一副被她噎住的表情吧?
他还要吃味。
嘿,她喜欢逗弄江鹭,喜欢看江鹭脸上出现丰富的表情,和平日的端正不苟全然不同。
姜循被自己的想象勾得心中晃动,悄然转眸掀眼,往身后人看去。
帷帽被细雨清风掀起一角,她透过帛纱,对上江鹭低下来的视线。
哇。
好一张俊俏的郎君脸。
许是雨太小了,江鹭连斗笠雨衣都不戴不披。这生来俊俏的郎君和她以为的不同,没有露出她以为的那种无话可说的吃醋神情,而是眼中流光转动,含一丝无奈的“随你去吧”的笑。
嗯,姜循再次确认自己喜欢看他的眼睛。
那种浅光和她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过黑而看不到情绪,他的眼睛颜色过浅而容易流光溢彩。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
天边微光落在江鹭眼中,他眼中没有杀伯玉那日的血丝、也没有神祠下逼她拜堂时的决然,这双流光闪烁的眼睛,让姜循心中小人蜷缩起手脚。
有些痒。
江鹭察觉她的走神。
他此时态度真平和,没有几日前的疯狂癫狠,他伸手来拽住姜循衣袖:“走。”
姜循不走:“校场正热闹呢。”
她眼睛往年轻郎君浸着汗珠的赤着的上身瞟,眼前光却被挡住。江鹭道:“给你看更好看的。”
更好看的……
姜循被江鹭从校场中悄然拽走。他带她出军营,扶她上马,自己也跨上马。
姜循道:“凉城穷得连马都舍不得多给一匹?”
江鹭:“我是元帅,以身作则。凉城正是打仗时期,物资缺乏,我怎能多浪费一匹马?”
姜循不快:“多给我一匹马,怎么就叫浪费?我又不会累着你的马。”
江鹭:“你不会吗?”
咦——
这个人平时内敛温和,怼她时倒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姜循往后瞥,腰肢被他揽住。江鹭身上的气息裹住她:“坐稳了,别自己摔下去。”
姜循嗤声:“你如今真是小看我——啊!”
身下马猛地加速,她身子一晃,扭身便毫不犹豫地抱住了身后人的腰身,躲入他怀里。她面上的帛纱轻轻擦过二人,由她脸颊擦向他手臂,她听到他胸口传来的闷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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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了城,这么荒僻的地方,他竟然找到了一座山。姜循被他抱下马,一边扶着自己的帷帽,一边仰头,竟然看到山林葱郁,烟雨濛濛。
他今日一直在和自己说笑。她浮想联翩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的到来,让他心情这样好。
她真厉害。
江鹭抱起姜循,用轻功带她上山。山上烟雨连连迷雾重重,如置身仙境。他带她深入密林,丛丛枝蔓掠过二人的衣衫。薄云从上方高耸树杈和烟雨间穿梭而下,罩在二人身上。
重重树荫,溪流潺潺,有光有雨,
人间至美。
姜循左顾右盼。
江鹭:“找什么?”
姜循:“不是给我看更好看的吗?年轻的鲜活的郎君的肉身呢?”
江鹭笑出声。
他没接她的话茬,而是在后轻声:“这里是我这次来凉城,发现的好地方。我在战场上时想,若是循循来了,我要带她来。她这么贪玩,必然喜欢。”
姜循:“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会来?”
江鹭沉默一下:“……梦里。”
氛围有些微妙,姜循仰头望他。
隔着面纱与雨丝,她看到江鹭温润的眸子。
姜循不动声色转移这种沉重气氛:“哇。”
江鹭:“哇什么?”
江鹭自后靠在树身上,专注地看她:“你又在高兴什么?”
姜循怀疑他见不得自己得意:“这种地方,都能被你找到。说,你有什么企图?”
江鹭确实见不得她这副好像随时拿捏自己的模样,便吓唬她道:“先、奸、后杀,怕不怕?”
姜循愕然。
她此时终于觉得自己跟江飞瑛来凉城,没有来错。
他心情好,她心情竟然莫名其妙跟着好起来。
那么,他这样欢喜她的到来,想必她和他说起造反的事,他也会痛快同意吧?
想到这里,姜循有了主意。她大无畏地张臂上前,迎向他。白纱美人婀娜窈窕,即使不看脸,身段也让人心动。
他的功力到底差她一分,朝后退了一步。江鹭让自己目光落到她的帷帽上,他见这美丽的小娘子大义凛然:
“杀吧。怎么杀,才杀得我丢盔卸甲,痛快无比?”
雨丝斜飞,烟岚云岫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影浸寒流,青山如翠,江鹭诡异沉默。
姜循挑眉。
隔着帷帽,她挑眉他也看不到。但他敏锐又迟疑,掀眼皮望来:“我若没理解错……你在和我开黄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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