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入岭南,也许很难再和循循相见。你要好好养病,要好起来,不要辜负小世子为你做的一切。无论身在何地,我的心都永远挂念你,每日都会为你祈福,也愿意为你而做任何事。
“若有需要我相助的,你往岭南去信便好。
“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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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朝堂上,姜太
傅和叶宰相轻而易举地分为了两派。
针对江鹭收复凉城之事,二人没有异议。有异议的事,如何对付江鹭。
叶白建议对南康王府施压,或者召南康王入京,扣押南康王。
姜太傅不赞同:“如今朝堂主方向应是对西北,应提防阿鲁国的报复,应讨论战后之事。此时不应将南康王府拉入战局。我们主力放在北地的话,不能引起南地的恐慌,不能将整个大魏都拉入战局。东京不能逼反臣子。”
叶白:“南康王府就是江鹭的软肋。用南康王府对付江鹭,本就是最好的棋子。难道他说他们断交,他们就真的断交了?太傅信这种话?”
姜明潮掀眼皮:“你执意掀起战乱,到底是何居心?或者你和江鹭有联络……南康王府兵马一旦出南地,我们还能够掌控得住吗?你难道想要应对更多的敌人。”
叶白说冤枉:“我只是在讨论杀江鹭之事而已。殿下怎么看?”
坐在屏风后的暮灵竹,一边焦头烂额地翻着史书,想弄清楚朝臣们各自的用意,一边迷茫地抬头,看向屏风后众臣模糊的影子。
问她?为什么要问她?
因为她不懂,他们便借她而糊弄天下吗?他们是想大魏安好,还是想更方便地欺压她的子民呢?
暮灵竹含糊道:“此事交给太傅和宰相定夺。”
她不知该听谁的,但她渐渐明白了杜嫣容的忧心:姜太傅和叶郎君各有野心。
叶郎君……叶郎君是否如姜太傅说的那样,想毁了一切呢?
暮灵竹想到自己父皇死前的模样,想到是自己和叶白一起害死了父皇。
起初的勇气和决然过后,她为此日夜惶惑,为此而愧疚迷惘。她开始想自己是否做错了,自己选择叶郎君是否选错了。
身处此局,仓促摄政,她看不清前方路径不知谁是谁非,她想为国家找出最好的出路……可是姜太傅和叶郎君,谁是对的呢?
暮灵竹想,还是夜里找嫣容来补课吧。她只有信嫣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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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枫牵着马,安娅坐在马上,随他漫无目的地走。
安娅不熟悉大魏,不知道这是去哪里。但是眼前景致几日里来,越来越荒凉,安娅便猜,他们应当在出关。
随意吧。
自那日她说了自己想死后,二人已经几日没有交流了。
今日,看起来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安娅只希望段枫不要管自己了。她伏在马背上,再一次轻声:“段二哥。”
牵马的郎君睫毛快速一眨,侧头看向她。
她眼中波光粼粼,神色有一腔无奈的平静,重复道:“段二哥,我不想活了。”
段枫半晌说:“安娅,我活不成了。”
安娅怔住。
她无神的眼睛微微颤抖,她本全身无力心神痛苦,手抚着自己的腹部便恨不得捏死那个孩子。可是这几日段枫日日夜夜看着她,她没工夫动手。她沉浸在自己的一
腔悲愤中,段枫却在说什么?()
段枫朝她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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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平和,好淡然,昔日的风流锐意在他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了:
“那年过后,我的筋脉就断了,内力为了冲筋脉,也折损了很多。是江二郎救了我……你还记得他吧?他曾是南康王府的小世子,如今身份是陇右兵马大元帅,要代大魏朝堂收复凉城。但是在二年前,他在凉城有另一个身份,‘白鹭将军’。”
安娅眸子微瞠。
她努力从记忆中翻找这么个人——也许有过,但是太模糊了。
安娅:“我不记得了。”
段枫:“小世子身份特殊,他又受了情伤,南康王觉得丢人,不给他任何身份,要他来凉城历练。小世子虽然心肠软,容易受情伤,功夫和本事却是一等一的。我们城中都戏称他为‘白鹭小将军’,让他跟着我大哥姓‘白’。
“你记得我大哥吧?浪荡儿嘛,他去过建康府,不知怎么和那建康府的永平郡主看对了眼,用一个白姓郎君的身份,哄得人家郡主动了心。那郡主就是小世子的姐姐,小世子来凉城,就是来帮他姐姐监督我们,好好办婚事的。因为他姐姐打算孤身嫁来凉城,狮子大开口,管我们要人又要兵。
“要就要嘛。人家放弃荣华富贵,连郡主身份都不要了,就要远嫁过来,那我们当然要捧着嘛。我大哥却死在那一夜……二郎说,他赶到的时候,大哥和我爹死在一起,二四把剑插身,死不瞑目。
“哎。你说我是什么心情呢?我们程家和段家,最得我爹真传的,就是我大哥了。他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二郎非要救我,非要带我回建康府,把我藏起来。那两年,多少名贵药材灌进我身体里,给我捡了一条命。可那是跟阎王爷抢命嘛,总是要还的。”
段枫抬起手腕,让安娅捏自己的脉搏,让她看自己的身体真实状况。
安娅身子发抖,手抵在他脉上指尖冰凉。她泪珠一滴滴地悬在睫毛上,却看段枫还在笑:
“神医说了,我要不动武,就还能多活几年。动武一次,损一半寿命。你看我现在动武多少次了?实话告诉你咯,你这两天精神不好,我都背着你,狂吐血,不敢让你看到而已。我们安娅这么年少,被我吓到怎么办?”
段枫脸上轻松的笑收了起来。
她泣不成声,趴伏在他肩头,他只是伸手抚摸她鬓发,轻声:“所以别伤心。你不想活了,而我活不成了……你就多陪陪我,活到我死的那一天吧。想必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你不必煎熬太久。
“我亲人都死在一起,人间就剩我一人孑孓。哦还有程应白……那个不省心的孩子,我是管不了他的,也不必管了。
“有时候想想,奈何桥上,其他人都走光了,就我一个人走,有点寂寞啊。安娅陪着我,好不好?”
安娅哽咽:“好。”
安娅抬头:“小段将军,我们一起活到你坚持不住的那一天。”
他弯起眼睛笑。
他总是这
() 样。
少时便吊儿郎当,青年时一切都变了,骨子里的闲散却不改。若是没有那桩事,若是……
安娅不去多想了,安娅问:“小段将军,我陪着你。你现在想做什么呢?去找江鹭吗,陪他一起收复凉城吗?”
“不,”段枫收起笑,目光定定地、温柔地看着她,“我的希望,在你身上。”
段枫说:“收复凉城是一步,瓦解现在的阿鲁国是另一步。伯玉旧日和暮逊联手,如今江鹭出手,伯玉阴谋暴露,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安娅,你是旧日阿鲁国的公主,伯玉策反了一场阴谋害死你的家人,而阿鲁国本不是他的。
“我们去西域,找旧臣旧人,进入阿鲁国,寻机查探。我们自后面帮江鹭,抢回阿鲁国……阿鲁国应是你的,不是他的。”
安娅手摸自己腹部。
段枫淡笑:“生下来吧。这个孩子,会成为阿鲁国和大魏重新和平的契机。”
安娅:“……你和白鹭小将军,谋划得好大。”
微弱的曙光落在他身上,段枫薄得如泡影如雪末,似随时会融化在日光中:“没办法。他要为他在意的人找一条生路,我也要为我在意的人找一条生路。”
……有朝一日他们都死了,只愿意中人得到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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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终到西域,找到自己的兵马和昔日凉城的百姓们。
二年风吹日晒,二年苦练,二年集粮……密密麻麻的人们蛰伏二年,便为等待江鹭归来。
山丘风大,砂砾拂面。江鹭立在高处,身后是跟随他风尘仆仆一路的十二匪,身前是仰望着他信服着他的兵士们。
他还不能倒。
他还要战。
此时旌旗猎猎飞扬,刀剑直指凉城。属于他的战斗一场又一场,他精疲力尽却没有一次可以歇息。
璎珞累累的羽冠下,年轻隽秀的江鹭身披铠甲,白袍蔽日。他那样修长又那样凛冽,承载着众人的希望,带领着众人——
“我们去拿回属于我们的尊严,收复属于我们的故土。我带你们一同回家!”
万千兵士双目赤红,隐含热泪,声震荒野:“回家——”
“我们要回家——”
江鹭立在高处,眺望着远方沙丘和眼前兵马。
二月,江鹭带兵攻打凉城。
他整整一月都待在战场,如愿打退阿鲁国兵士,收复凉城。而收复凉城那日,站在血泊间尸体间,周围人欲哭又欲笑,包围住主将。江鹭却推开他们,趔趔趄趄地行走。
战争让人精神兴奋又身心疲惫,所有的愤懑委屈皆宣于其间。他心间战意凛冽激荡满怀,蛰伏二年的愿望破体而出。
江鹭疲惫地靠墙而坐,仰颈出神。他发了一阵抖,听着耳边的喧哗声许久,才感觉到迟钝的欢喜与放松。日后还有硬仗要打,但此时此刻,不合时宜的,江鹭想到:
“循循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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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遍体尸血,断壁残垣,泥污狼藉。
江鹭坐在破败城墙下,血染战袍,面容一片脏污下,肌肤灰白。昏暗天地间,他的呼吸声如心跳声一般,沉重,急促,让人心悸。
沃野弥望,大雾离散,血腥味渗在空气中。
鹰隼在天上盘旋,死尸上绕着蝇虫,枝干蜷曲散乱。深幽微白的天空下,江鹭坐在尸体中,他含着血泪的眼睛望过来,像荆棘密布下的一丛火:“循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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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倏地从梦中惊醒。
她喃喃和身边人说:“我梦到阿鹭了。”
淡凉的女声音调古怪,说话悠缓又透着一腔嘲讽:“知道了。你已经梦到他十二次了。他一直在等你,找你,求你救他,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了。”
姜循听到吃吃的许多女子笑声。
苗疆巫女自称“巫医”,为她检查身体;而许多少女少男在外跟着围观,将她当做稀奇怪物。毕竟,他们少见外人,更少见这种没几日活头、却还坚持治病的中原小娘子。
中原小娘子大都爱哭,这位小娘子却和他们的巫医一样凶而冷淡,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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