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灵竹抱着自己的作业,失魂落魄地坐回到席间,和杜嫣容探究的目光对上。
暮灵竹喃声:“嫣容,我以为太傅只是听父皇的命令,来教我们读书。可我今日发现,太傅似乎真的是将我视为学生……我也有资格做太傅的学生吗?”
看看姜太傅的学生,上有太子,下有张寂张指挥使。而暮灵竹在其中,何其微渺。
杜嫣容柔声宽慰她:“你不必妄自菲薄。世间的老师教学生,都是一样的。你好歹是公主,何必总看不上自己呢?身处其位,你当学会做一个公主才是。”
暮灵竹眼睫眨动,默默思考。
杜嫣容的话,某方面听起来,和姜太傅的话异曲同工。他们都说要身处其位当明其身,只是怎样的人,才是合格的公主呢?
暮灵竹未深想,忽而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修颀的身影。
暮灵竹忙挽起杜嫣容的手臂,指给杜嫣容:“快看那里!”
杜嫣容疑惑地被暮灵竹掰过脸,朝向那些年轻郎君的筵席方向。杜嫣容起初不明所以,不知暮灵竹要自己看什么,而只一瞬间,杜嫣容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刚刚入席,站在人数不多的郎君后,差人三四步远,旁边有一儒雅的带着病容的年轻郎君侧脸说笑。
夜里幽暗烟火微斜,噼啪炸开。
昏暗无光的环境中,人来人去喧嚣起伏,那人像水墨画中晕开的一抹光,又像白鹤额上的羽冠,
白得耀眼。他足够沉静安然,一抹白身处一片幽黑中,有一种繁华过尽的泠然之姿。
足够好看。
足够动人。
杜嫣容捧着琉璃盏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
不用暮灵竹提醒,杜嫣容心跳加速,猜出了此人是谁。而她的好友暮灵竹,又足够清晰而准确地告诉她,此人到底是谁——
“那就是你一直无缘见到的江郎君了。昔日他还是世子时,你们一直只有书信,却没有缘分见面。而今你终于看到他了,他却不是世子了。不知道你们的相看,还作不作数了?
“但我私以为,提举皇城司,听起来也很厉害啊。你们杜家应该看得上吧?江郎君这样的人物……你不心动吗?”
杜嫣容垂眸浅笑。
暮灵竹生怕好友再次错过江鹭,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地将人指给杜嫣容,好怕二人再次无缘。暮灵竹观看杜嫣容面色,少有地在好友面上看到局促而羞赧、羞赧中又带着几分古怪异色的神情。
暮灵竹过于年少,不知情事,却也觉得二人相配,在旁不断撮合。
杜嫣容便放下酒盏,悄声:“我去打个招呼……”
杜嫣容起身朝那边席面走去,她盯着那位郎君的背影,算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步一步地靠近,正像二人之间的缘分。而她看到那人侧过身,心跳竟不受控地揪一下。
紧接着,杜嫣容便笑自己的失态。
她真是有些被闹怕了。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在最后一步时被绊住,永远见不到人。而今夜,杜嫣容环顾四方,姜循并不在场,那位快要做太子妃的姜二娘子,应该不会再坏自己的事了。
江鹭忽然朝此方向望来。
杜嫣容抬眸,她得以看到郎君隽秀的容颜,果然如她想得那样昳丽。江鹭朝她走来,衣摆飞扬步伐不慢,杜嫣容茫然又欣喜,垂首等着郎君的靠近。
她斟酌着该如何打招呼时,江鹭和她擦肩而过。
杜嫣容怔一下,回头——她瞥到一道纤纤身影在贵女席间一闪而过,江鹭分明是追那道身影去了。
若她没看错,那是姜家大娘子,姜芜。
杜嫣容:“……”
她难以说清这种想法,只不得不承认姜循似乎生来就克她。没有了姜循还有姜芜……杜嫣容和江鹭,难道始终没有缘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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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甬道小径,一个侍女狼藉无比地奔跑。
她和今夜进宫的众多贵女身边的侍女一样装扮,此时却跑得披头散发,满面苍白。她摇摇晃晃,几次跌倒,每一次颤巍巍摔倒时,都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
最后一次,侍女倒在道旁的树荫下,磨破皮的手掌颤抖地抵着泥土地,睫毛上的泪珠和汗珠黏在一起,一同惶然地滴落而下。
侍女声音沙哑:“娘子,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靠近她的女子轻笑,温温柔柔:“绿露啊,你还是学不会听话。”
脚步声清悠。
绿露靠着树身(),惶恐地抬头?()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看到她这半年的噩梦——四周静谧,只有姜芜好整以暇地朝她走来。
姜芜折磨了绿露将近半年。
所有的亲人都以为绿露死了,绿露被关被吓被各种欺凌。她昔日对姜芜做过的,姜芜奉还到她身上;她没有做过的,姜芜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今日是除夕。
绿露终于找到机会逃跑,扮成其他侍女的模样爬上马车。她以为这是进宫的马车,她进宫后找太子求救,便有一条生路。她不知道姜芜早发现她的逃跑,姜芜一直跟在后,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绿露想求助太子?
姜芜也很好奇,绿露怎么联系太子。
可惜,联系太子只是一场痴人说梦。姜芜发现太子根本不给绿露什么见面机会,她便也不会让绿露在外到处折腾,暴露了自己。
……毕竟,张寂那边还在起疑,怀疑她的侍女怎么消失了。
甬道深长,烟火在墙外绽开。
绿露靠着树桩,看姜芜步步逼近。姜芜微笑:“你跑什么?你吃了药,本就没什么力气。这药还是你昔日给我用过的,你不知道效果吗?哦,你不知道。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
绿露眼泪从眼中砸下,恨道:“姜芜,你蛇蝎心肠,世人却不知道。总有一日,你的真面目会暴露的。”
姜芜叹:“可惜你却见不到那一日了。”
绿露一怔。
姜芜慢悠悠道:“我留你一条命,本是想看你怎么联络太子,怎么把我卖给太子的。但我现在才发现,太子根本不关心你。你看,你进了宫,也没有太子的眼线来找你。你求爷爷告奶奶,每个人都当你得了癔症,竟敢说想见太子。
“你只是一枚弃子……和我一样。可惜你还不如我。既然是弃子,没了用处,那就不用再受委屈了。”
姜芜蹲下来,保持着那种笑吟吟的模样,却倏然从袖中拔出一匕首,扎向绿露的肩颈。
绿露一声惨叫,被姜芜捂住口鼻。
喷溅的血落到姜芜面上,绿露剧烈挣扎,然而被囚禁半年被下药半年,绿露根本挣不开。绿露只能努力求饶:“你在这里杀我,你没办法把我带出去……”
姜芜弯眸;“不用你费心。”
绿露唇瓣颤抖,睁大惶恐的眼睛:“有一件事……”
姜芜:“什么?”
侍女无力,声音越来越小。而侍女的性命被拿捏在手,姜芜没有太多担心,便俯下脸贴人唇,想听绿露说什么。在此千钧之际,绿露眼中迸出狠毒的神色,用尽全身力气去拔姜芜发髻上的银簪,抓过这簪子就要刺中姜芜的颈部。
无论如何,绿露活不成,姜芜也别想活。
姜芜不可能躲开求死之人迸发的恨意,可姜芜今夜又足够幸运。那簪子即将刺中她时,忽有一道劲风隔空打开,打偏了那簪子。
绿露失力地倒在树身上,死不瞑目。而颊上溅血的姜芜
() 握着匕首轻轻发抖,她侧过脸转过肩,看到从甬道尽头走来的人,是江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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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洁白秀颀,如梦似幻。
那是她少时美好至极的梦。
她在梦中将小世子极近渲染,而现实中,小世子从云端跌落,看到了她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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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芜跪在死人身旁,失力与迷惘、害怕让她发抖。
她不知如何面对江鹭,而江鹭道:“我帮你处理此事,将人带出宫。()”
姜芜抬头:“郎君大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江鹭:“今日便报了吧。”
姜芜怔怔仰头,见江鹭长身玉立,垂下长睫遮掩神色:“你只消告诉我——姜循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要听实话。”
姜芜迷惘。
江鹭:“她为什么要提前大婚,为什么急切地要动手。无论她告诉我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我如何应承她,我都想不通这个原因。她不爱说实话,不爱和人分享自己的秘密,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原因吧。”
江鹭终于垂下眼。
他琉璃玉一样的眸子凝视着姜芜,轻声:
“你昔日在建康府时,我应该照看过你吧?我应当对你有些恩情吧?今日你在除夕宫中杀人,我再一次照应你,应当也算恩情吧?你我有些缘分,不知这些缘分,够不够你对我说句实话。”
姜芜跪坐在地。
一旁是死去的侍女,一旁是扔在地上的匕首和银簪。她浑浑噩噩如身处梦境,而梦境中,是她少时第一次见到江鹭的场景。
姜芜仓促地笑一下。
她有时分不清梦和现实,不知明日和厄运哪一个先来追捕她。
四野无望,骥马捕风。长夜漫漫,行则将至。
甬道中,姜芜和江鹭一坐一站;筵席上,杜嫣容心不在焉地看着喧闹,听旁边人玩笑;大相国寺后山,姜循带着卫士们眺望山上烟火。
千里内外,宿命分离又重聚。盛大烟火与无尽寒凉相融,共同拼凑出如此荒唐的除夕夜。
姜芜在烟火声绽中,握着匕首,告诉江鹭:
“因为,循循被我爹娘种了蛊,下了毒,活不了半年了。”
烟火噼啪,江鹭蓦地大脑空然,眸子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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