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压城,万籁尚静。
在暮逊和姜循对峙的两个时辰前,姜芜收到了一则来自姜循的暗号消息。
姜循一向通过暗号来联络姜芜,约姜芜出门相见。这种暗号,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姜芜并未察觉异常,以为姜循有急事寻她,便匆匆出府相会。
姜芜在约好的地方没有等到姜循,她察觉有异便欲离开。然而她转身时,便有黑衣人从后袭来,一把捂住她口鼻,将她打晕了过去。
一辆古朴马车载着昏迷过去的姜芜,极速出城,将她带去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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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姜循在东宫和太子不欢而散,便急匆匆出了皇宫。
正如暮逊说的那样,他为她递好了刀——马匹和整装待发的卫士就在某道宫门外,端看姜循如何选。
姜循一言不发地上马,那些卫士是太子的人,自然得到了命令,纷纷跟上姜循。姜循不先出城,而是到御街旁的第一道巷边,见到一个小孩,她便下马,对那小孩耳语两句。
这小孩,是昔日太子生辰宴夜、帮姜循向江鹭传纸条的小孩。小孩是个小乞儿,在街上无聊地溜达,看到美人披帛飞扬、纵马长街,小孩便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不想那美人认出了他,还交给了他一桩新任务。
这任务不难。
尤其是姜循淡着脸道:“找到那人,把我的话传过去后,你可以管他要一两银子,说是雇你的钱。只有他会给你……若是你见不到他本人,没人会给你钱,也没人相信你说的话。”
小孩连忙拍胸脯保证。
跟随姜循的卫士们踟蹰,不知该不该上前查探姜娘子在搞什么名堂:他们是太子的人,此次出行,既要听姜循命令行事,又代太子来监视姜循。
如今姜娘子和那小孩说了话,他们不知话中内容,为首的卫士便犹豫着下马,欲上前打探。然而卫士们刚下马,那小孩便一溜烟跑开,姜循站直身子转过肩,回过头来,目光幽微地凝视他们。
卫士们低头。
姜循理也不理他们,重新上马后,便勒缰御马,马速越来越快。众男子没想到姜循的骑术这样好,怔愣一下后,在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日热风吹拂姜循面颊,吹乱她的钗饰和鬓发。
一路御马穿过长街,阴暗天色和灼风让姜循思路越来越冷静。
她猜出了暮逊逼她出城的目的。
暮逊既想除掉贺家,又想除掉姜家。暮逊想效仿上一次解决孔家后患的手段,让姜循像杀孔益一样,杀掉贺明。贺明大约知道很多东西,暮逊早就不想留贺明了。但是暮逊又心知肚明,此时的姜循没那么好说话。
怎样逼姜循呢?
用姜芜。
他用同样的手段,再一次对付姜芜。这种手段上一次作用在姜芜身上时,姜循不在东京,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康。今日姜芜再一次出事,姜循分明有机会救,她会救吗?
只要她救,只要她出城,
只要她去杀贺家,那暮逊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暮逊想除掉她,再通过她来打压姜太傅,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说法:姜氏女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姜循和贺家有勾结。
姜太傅曾想将大娘子嫁给贺家。此次姜家二娘子出现在流放贺家的必经路上,姜家到底是不满朝廷的判罪,还是想救下贺明一家呢?
暮逊没有疯到跟天下人说“未来太子妃和南康世子有染”的地步,但他要通过除贺家这事,引申到当初的孔益,再引出世人对姜家、对姜循的猜忌。
轻者,姜循丢掉入主东宫的可能;重者,姜循死在这场大祸中。
这是一场明晃晃的“阳谋”,等着姜循自己跳入坑中。
这是姜循的一场生死局。
这同样是暮逊的一场生死局。
她有一个最好的机会……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她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姜循既要救下姜芜,也要让暮逊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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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江鹭亦在查他手中的那桩案子。
在春山追杀他的刺客,曾被他看过案卷的“神仙醉”贺明案……终于被他连到一起。
江鹭重新登上春山一次,那些刺客的话加上那夜差点弄瞎自己眼睛的一家“守山人”的话,让江鹭追查到了真正刺杀他的人:贺显。
虽然贺家误导他,让他以为想杀他的人是太子,但是江鹭始终不信暮逊会蠢到雇江湖人杀他的地步。果真,他顺着这条线,查到了贺显。
江鹭带着皇城司的人马去缉拿贺显。贺家这旁系子弟的府邸,门外管事一看到纵马而来的皇城司人马,便慌地关上门,前去通报情况。
贺家早已乱了套,贺显可不肯乖乖被皇城司追捕。贺家胆大包天,他们竟敢让府中卫士和皇城司的人动手,与此同时,贺显从后门卷着包袱带着卫士,悄悄逃走。
江鹭一路追踪,一径出了城。
看到城门时,江鹭便有了猜测,对一个卫士吩咐两句话。那卫士掉队而走,江鹭仍带大部分兵马出城。
他们在山路上,遭到了围堵。
贺显果然混不吝,又无法无天惯了。或者说,走到这一步,贺显已经没什么不敢做的了:
贺显曾雇人想杀江鹭,今日,贺显同样雇了人,来反杀江鹭和皇城司这些人马。
他们在城外一无名山坡后开战,江鹭武艺高强,贺显是有所准备的。眼看雇的杀手解决不掉皇城司,贺显仍骑马掉头就跑。
期间,两山树影婆娑山径孤寂,无数大石头从高处被推下,朝皇城司的人砸下。
众人色变,江鹭仰头看山间落石:“跳马——”
他率先从马上飞跃而下,用剑与肩抵压,挑开一山石。他抬头间,见阴郁天幕下分明无风,两山巨树却簌簌作响。
江鹭:“有埋伏,走——”
数不清的黑衣人在江鹭开口时,从山上飞袭而下,杀向皇城司一众人。
远远的,贺显已骑马跑过了山头,回头看过来,哈哈大笑:“世子,我看你还是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也放你一条生路。咱们各为生计,就不要互相为难了吧?”
贺显看到巨石砸落间,江鹭身如魅影行得极快。几个眨眼功夫,那世子不只躲开山石,还转头杀了一偷袭的人。
贺显脸稍僵。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江鹭没有像他一样喊叫,声音却带着内力,清晰地传到了他耳边:“你想引我去哪里?
“我记得贺明等人流放,走的就是这条路。你不会想把这条路重走一遍吧?”
贺显色变。
他只知江鹭武功高,他不知江鹭敏锐至此。想到贺明交给自己的任务,贺显不敢再恋战,冷笑道:“小世子你坐不端行不正,我给你制造机会,你还不愿意?”
江鹭挑眉,锋锐目光朝他望来,将贺显惊得,差点以为那人杀至面前。
然而那无妨。
贺显鼓起勇气说下去:“不妨告诉世子你吧,太子那里那幅画,是我堂哥送的……你若想解决此事,这恐怕是唯一机会。世子不如和我联手,一同救出我堂哥?”
话音一落,远方便有箭朝贺显射来。
贺显吓得忙缩头,趴在马背上就跑。
皇城司那边,诸卫士惊疑不定。他们不知那贼人和江世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没空思量那话,因山顶落石不断,贼人不断从两边杀来。
江鹭厉声:“贴着石壁走。”
贴着石壁,至少守住一个方向。
江鹭凝望着贺显消失的山头,知道等着他的,还会是更多的杀手。鱼死网破之时,谁都要努力求生。
江鹭听懂了贺显的话。
江鹭打斗之余,思量着贺显到底想将他引去哪里——逼他救贺明吗?贺显凭什么笃定,他们可以联手?
……贺显凭什么觉得,他江鹭会任由人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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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从南门出皇城、出东京,再晚小半个时辰,张寂带着兵马,从北门出皇城、出东京。
张寂伏在马背上,锦袍如雪,眼神沉寂,回忆着方才,那小乞儿带来的姜循传给他的消息:姜芜被太子设计,被弄出了东京,恐要出事。
姜循那边有太子的人,她凑不出更多的人马。时机紧迫,她求到张寂面前。
姜循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理会这些腌臜算计,可你此次若不与我同行,阿芜恐怕真的无法活下去。”
张寂满心惊怒且茫,握着缰绳的手指隐隐发抖,又因发抖而苍白。
他只隐约猜过太子曾如何欺凌姜芜。他没有得到过证实,也不可能逼问姜芜。他只知好不容易尘埃落定,阿芜好不容易走出了那些阴影……他们为什么又要将阿芜卷进来?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有一腔算计。
可阿芜何其无辜?阿芜平日连家门都不出,只在今年才有了勇气踏出那扇门,他们又要做些什么?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恶意永无止境?
强者总要碾压弱者,权势总想将人当做棋子。难道弱者不为他们所用,便不配活着,便要被碾磨至死吗?
……张寂真的不愿意涉入姜循和太子之间的斗法。
可张寂是姜循想到的唯一一个不和他们同谋、却一定愿意帮姜循救人的人。姜循若想赢,此局中,张寂是重要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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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昏,闷雷滚滚。
姜芜终于在一片昏暗中,晕晕然地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周身无力,气短胸闷,整个人神智也有些昏沉。她听到了男子沉重的呼吸声……这一切,让她想到了三年前的某个午后。
她当下僵硬无比。
她听到有人朝自己逼近,不禁咬紧牙关,心中盘算连连。
她当然明白,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布局中。知道她和姜循暗号的人不多,当她奄奄一息靠着墙榻时,她便知道是谁背叛了自己。荒谬啊……
姜芜煞白着脸,眼泪在眼中打转。
然而她已经和三年前的自己不同,她在脑海中回想着姜循教过自己的法子:不能总靠别人怜惜,若她无法自救,她只能一次次被欺。
男人的手抓住了姜芜的手臂。
姜芜忍着恶心,等着这人靠近。她大脑混乱地想着男人身上的脆弱处,她努力抓紧时间,恢复一点力气。
而她听到沙哑的男声叹息:“姜大娘子,是我,我是贺明。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姜芜一怔,抬起脸。
这里是驿站,贺家被流放的人今夜宿在此。今日天还没黑,因为阴云密布、押送他们的官吏担心下雨,便早早在驿站歇脚。
贺明作为重要的犯人,手脚皆有枷锁,还拥有单独的一屋,有单独的小吏特意看守他。然而不知为何,此时贺明手脚上的枷锁被人解开,看守他的小吏在隔壁屋子睡得人事不省。
一道雷划过天边。
透过那电光,姜芜看清了贺明:贺明面色泛红,握着她手臂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位温润的青年郎君,姜芜是见过的。显然,贺明和她一样,被人下了药。但是,与当日发狂的孔益不同……贺明分明知道自己被下药,且他主动和她开口,自然是有别的意思。
姜芜当即双眼垂下泪水:“贺郎君,放过我。”
贺明哑声:“大娘子,你我被太子算计了。若你我当真如了太子的意愿,姜家就和我这样的被流放的家族撇不开关系。太子会用这重关系来对付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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