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摊这浑水。
他站在树后,撕着一瓣花:救,不救,救,不救……整朵花被他撕了干净,最终只剩下一瓣花,代表:不救。
叶白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捏着的花,耳边听到不远处小公主结巴的哭腔、侍女压抑的痛呼。他当真想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可他闭眼靠树,脑中倏地浮现起江鹭的身影。
那日雨大雾迷,江鹭明知等着的会是什么,却依然出了城。
叶白拢着袖,疲惫倦怠:复仇一路,将踏过种种星火与血腥。倘若沿途风光尽被忽视,他走到路的尽头,想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他和敌人一样的面孔吗?
玉石俱焚之下,烧的是一样扭曲丑恶的魂魄。沿途错过的冤魂白骨,要陪他一同湮灭碾碎吗?
暮灵竹的惨叫声刚起一声,叶白便叹口气,从树后绕出,走向暮逊。
他神色平平,笑意如常,暮逊在他面前,抑住了自己的愤怒,询问他想如何。
叶白拱手:“臣追随殿下,从不置喙殿下。”
此话一出,暮逊色缓,暮灵竹眼眶中泪水落腮。
叶白附在暮逊耳边,低声笑:“臣是殿下的人,自然不会多嘴。只是这小小密林,藏了太多不该有的人。殿下要小心些啊。”
暮逊一怔,叶白手指一方向。
那方向灌木连树,本是寻常。只是其中一丛微微发抖,侍卫们原本没注意到,此时叶白一说,他们才听出多余的呼吸声。
侍卫们惊讶看叶白:叶郎君不会武,怎么比他们知道的要早?
叶白无辜眨眼:“臣刚巧路过。”
暮逊当然不信叶白刚好路过,但叶白此举帮了他一把。若是明日御史台那里传来不利于暮逊的声音,暮逊当真头痛。暮逊朝叶白一笑,低头看向自己那妹妹。
暮逊收敛脾气,弯腰要扶起暮灵竹。暮灵竹一个战栗,躲开他的手。
暮逊静一下,淡声:“阿竹,兄妹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听信他人的话,和孤之间生了误会,想通便好。孤有事要忙,就让叶白送你回宫吧。父皇那里,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暮灵竹胡乱点头。
她捂住自己的手指。指甲没有被拔,她却已经感受到那痛。她一直颤抖,不知暮逊何时离开的。青白色的袍袖落到她的余光中,叶白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叶白柔声:“他走了,你莫怕。”
() 暮灵竹仰头,粉腮遍是泪渍,又被胭脂浸晕,红一道白一道。叶白错目,避开她的狼狈。
逆光让他面容模糊,和那日一样。
暮灵竹喃声:“第三次了……”
叶白一怔。
他何其敏锐,当即诸事联络,却只奇怪:“臣只帮过殿下两次吧?”
暮灵竹低着头,不多置一词。她发着抖伸出手,由叶白将她从地上扯起。她又去扶她的侍女,主仆二人拥抱相泣,叶白站在一旁静看,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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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露被捂着嘴,从灌木中拖了出来。
暮逊淡声:“杀了扔湖里吧。”
绿露腿软,噗通磕头:“殿下饶命!奴婢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奴婢是姜府的人,殿下不能杀奴婢。”
侍卫们拖起绿露,就要捂嘴杀人。暮逊却忽然回头,目中生疑:“哪个姜家?”
是姜循,还是江鹭?
绿露牙关打颤:“太傅姜家……未来太子妃,是奴婢家中的二娘子。”
暮逊:“你是姜循的人?”
绿露:“奴婢是姜家大娘子的侍女。”
暮逊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姜芜啊。姜芜的侍女有什么不能杀的?若是姜循或者江鹭,他都要考虑一下,可惜是废物姜芜。
太子对侍女没有兴趣,卫士们不再犹豫。绿露方才见到太子对暮灵竹的狠心,哆嗦得不得了。太子对自己亲妹妹都那样狠,何况她这样的草芥?
绿露绞尽脑汁求饶,痛哭流涕:“殿下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可以报答殿下,奴婢为殿下做牛做马,奴婢、奴婢……”
生死关头,绿露福至心灵:“奴婢知道姜府一个秘密,可以告诉殿下。只要殿下饶奴婢不死。”
暮逊本已背身,闻言,重新回头——
姜府的秘密?他老师府上,还能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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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逊带绿露去了湖心亭,答应不杀绿露。
绿露怯怯说:“姜家最近发生了一件事,主人本要把大娘子嫁给贺家,二娘子冲出来,帮大娘子拒绝。那天闹得特别大,主人封了消息,但是奴婢知道,大娘子和二娘子关系很好,绝非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堪……”
暮逊起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绿露本来没觉得这个消息重要,她拿此消息求生存,只怕消息分量不够,心中没底。可暮逊表现得这样震惊,绿露生了希望,连忙添油加醋,说起姜家两位娘子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实则姊妹情深。
暮逊垂着脸,听着侍女的发言,脑中想起自己和姜循合作的最初:姜循说太傅给她中蛊,所以她要报复太傅;暮逊曾给姜芜下过一个圈套,姜循若是和姜芜姊妹情深,姜循岂能不知此圈套?
孔益死了。
孔益死在姜循手中。
昔日暮逊只当姜循为他杀孔益,可若不是呢?
若是为了……姜芜呢?
姜循尚
且报复太傅,难道不恨他暮逊吗?他和姜循合作的前提……当真还有吗?!
暮逊静立在凉亭中,突然受不住地俯下身,手掌按在粗粝的石桌上。他低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好啊,好啊。姜循,你欺骗孤,你骗的孤好苦。
“如此就明了了。如此孤就明白,为什么你事事帮孤,最后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让孤大出血了。孤对你掏心挖肺,你却恨孤。哈,哈哈……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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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姜循已然身在天牢中,隔着牢门,和那贺明面面相对。
贺明见是她来,而不是暮逊来,心中便明白:暮逊要放弃他了。
既然暮逊放弃他,就不要怪他了。
贺明靠着墙,哑声发笑。他笑意怪阴冷的,姜循却也不怕,托腮等他笑完,才凉凉问:“你落到今日,是咎由自取。你笑什么?”
贺明哑声:“殿下当真不来?”
姜循:“你有什么话,我会代传。”
她朝自己身后瞥两眼,贺明看到姜循身后,赫然有太子的人。看起来,太子也不信任姜循,派人监视姜循。
贺明似忍俊不禁:“姜娘子花容月貌,出身高贵,又聪敏无比,何不作出更好的选择?”
姜循:“你若说这些废话,我便走了。”
她起身欲走,听到贺明喃声:“我们一家人,两年前从凉城走出,弃商从文,踌躇满志,几多经营,哪料到会这样。”
姜循语气玩味:“凉城?”
贺明:“姜娘子难道不知?”
恰是此时,狱卒拿来了审问贺明的案簿,交由姜循查看。开封府曾是叶白地盘,姜循也与一些人相熟。看个案簿,她还是有权的。姜循翻开账簿,一目十行,果然发现贺家出身凉城。
不光如此,她看到了贺家弃商从文的发家史——两年前,贺家账簿上,断断续续有钱流入。
贺家族长说是经商所赚,钱却查不到源头。开封府认为,这些钱,可能是私下交易“神仙醉”所赚。
开封府已然查出,“神仙醉”一开始,就是由贺家生产的。贺家明面上,却没有拿“神仙醉”赚大钱的记录。然明面上没有,私下未必没有。不然,这许多笔数额极大的找不到源头的钱,到底出自哪里?
姜循拿着案簿,目如冰雪,和牢中的贺明对视。
姜循立刻转身:“回禁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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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嫣容从席上离开,江鹭亦从席上离开。
二人各自寻好借口,自然要私下相会。他们约好在雨花台相见,那几乎是杜嫣容的执念——几个月前,他们就应见面的。
杜嫣容在雨花台的凉亭上等候,听到侍女通报,她扭头,看到逆着光,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朝此间走来。
距离尚远,日光又刺,杜嫣容看不清来人面容。然她心跳加速,已然知道这必是江鹭。
在此时,一只只纸鸢飞上天穹,同处雨花台,杜嫣容听
到贵女们的笑声……她们在此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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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马车回到禁苑,快速行走。她提裙奔跑,抓住一侍女问:“杜嫣容呢?”
……她实际想问,江鹭在哪里。
侍女指了方向,姜循立刻:“玲珑,拿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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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们在雨花台放纸鸢,想来是想偷窥杜嫣容和江鹭的私会。杜嫣容无奈,却也不好驱逐她们。
她忍着羞意等人,而不远处,江鹭同样听到贵女们的笑声,他回头,看向那些纸鸢。
他目光从纸鸢上挪开,本要再次走向杜嫣容,却在贵女中,捕捉到一道急急奔来的小娘子身影。那人纤瘦,披帛缠发,裙裾若飞,手中抓着一纸鸢,急急跑入草地间。
玲珑都快要追不上她。
江鹭看得几乎出神,目中生笑,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告诫自己收敛:此时要务,是感谢杜娘子上个月的相助。
江鹭背过那些放纸鸢的贵女,再次要抬步,听到身后贵女们惊呼:“姜娘子的纸鸢线断了!”
江鹭忍不住回头——果然,姜循才放出纸鸢,那纸鸢在空中漂浮,刷一下断了线。
姜循立在下方,仰望着自己无线的纸鸢。她忽而侧过脸,乌黑眼睛,朝江鹭看来。
江鹭抬头,看着她的纸鸢——红日出山林,烟火绽放夜。
像一个谜面。
众人戏耍,欢声笑语。隔着一段距离,江鹭捕捉到姜循的手段,骨血一点点沸腾:昔日,他和阿宁常玩字谜。而显然,姜循此时出了一个谜。
她画的到底是什么?
江鹭静看着,心间血渐渐揪起:红日出山,是“明”;烟火绽放,是庆,即“贺”。
贺明。
江鹭侧过脸,对自己身旁侍从低声:“告诉杜娘子一声,我有些事,改日再见。”
他要去找姜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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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嫣容坐在凉亭,静看着变故发生。
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杜嫣容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姜循用一只纸鸢,把江鹭引走了。
杜嫣容垂下脸:一只纸鸢,便能引走小世子?
小世子和姜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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