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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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枫盯着那太子身后的叶白,全身僵硬眼中忍泪,拼尽全力去忍耐,去说服自己——

也许只是相似。

也许只是形似。

那孩子离家时那么小,段枫早就不记得那孩子长什么样了。

可他为何此时心有泪意?为何他要拼力忍耐呢?

而且、而且——

段枫看到了另一人,看到了太子身畔的歌女阿娅。

--

异族少女阿娅怯怯地跟在太子身边,低头揪着自己的卷发,湖蓝色的眼眸躲过旁人的嫌恶神色。

段枫听到周围人的私语——

“太子的小黄鹂。”

“太子带着玩物来琼林宴,是打姜娘子的脸啊。未来太子妃与太子生隙,这可不是好事。”

段枫看着阿娅,他脑海里有与眼前少女怯懦神态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安娅骑马长行,飞纱舞扬,回头间,眉飞色舞:“小段将军,你追不上我的。”

安娅与他在沙漠中拼刀,与他在草原上抢粮。安娅把匕首插入靴裤中,朝他扮鬼脸:“这批货,是我的了!不过小段将军要是来阿鲁国做客,这些货给你也无妨啊。”

安娅坐在沙丘上,声音婉转地唱着小曲。月光沐浴其身,她圣洁又自由。

安娅笑吟

吟:“我才不嫁过去,我要小段将军嫁过来——小段将军,凉城我去过了,你却没去过西域吧?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去呢?”

异族公主在草原间潇洒肆意;异族歌女在东京格格不入。

异族公主在夕阳下朝他挥手;异族歌女在筵席上眼睛掠过贵族男女,不认识任何一人。

公主的声音被火海吞没,在段枫的梦境中消散,在记忆中撕心裂肺——

“小段将军!小段将军——”

她在梦中落泪;她在现实中流露天真的笑容。

她在火海中消失;她在现实中跟在太子身边,懵懂无知。

--

段枫感觉到喉间滚烫,血意上涌。腥甜涌上咽喉,而他周身无力。

不能发作,不能发作!

他此时若是露出异常,必引起猜忌。他此时但凡做错一步,故人魂魄便再难归。

段枫咬着舌,强力忍着一切。他甚至怕旁边的江鹭发现他的异常,怕江鹭担心,他连呼吸都要忍着。

段枫跟着众人一同坐下,他坐在黑暗中,用内力压抑下所有痕迹。他不能多用内力,不能多动武。他早该在两年前死了,他如今的命,是世子用昂贵药材吊着的。他每一次动武,都在消耗性命,都在离死近一步。

可他没办法。

他理智尚存,他要用理智压下情感,他只能用内力冲洗周身,让周身的筋脉又一次断裂,心肺又一次承受巨大压力……

段枫保持着笑容,甚至在江鹭侧头看他时,还对江鹭眨了下眼。

段枫快压不住喉头的血腥了,他眼前阵阵发黑,已经看不清江鹭的脸。他必须支开江鹭——

段枫啧啧:“姜娘子真可怜。”

他的心在泣血。

他面上在笑:“原来这就是小黄鹂……太子在挑衅姜娘子啊。”

--

段枫也曾是一代强将。他若全力压制,江鹭很难发现他的异常。何况今夜,江鹭坐立不安,确实一眼眼朝姜循看。

他担心姜循的状态,担心姜循撑不住。

他到凉城的日子太短了。他既不认识阿鲁国公主,也没见过程家的麒麟子。他不认识段枫那些故人,他不知段枫此时的心间剧痛。

他听到了席间诸人对姜循的低声嘲笑,他看到姜循坐在灯火后,连太子来了,她也没起身相迎。

她和太子的矛盾显而易见,太子刻意冷落她,江鹭生出焦躁:他竟然放着未来妻子不管不问,让人嘲笑未来妻子,只和爱宠同进同出。

旁边段枫还在笑:“你这样会被人发现的,小世子。”

丝竹管弦声下,太子带着阿娅入座,叶白与臣子们入座。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间,江鹭思考片刻后起身,到筵席司令那里,说了几句话。

司令惊讶地看眼江鹭,派人去告诉殿下。于是一会儿,司令唱道:“诸位静静——南康世子要舞剑。”

众人惊住:南康世子!

众人喝彩,连暮逊都拍掌大笑:“那就让夜白尽兴吧,孤一会儿也舞剑可否?”

郎君们纷纷应和,娘子们捂帕吃笑,席间气氛极好。

--

姜循听到“舞剑”,便在失神中抬起头,朝那灯火通明处看去。

贵族郎君兴致盎然时舞剑不算稀奇,但南康世子舞剑,少之又少。贵女与郎君们跟着太子,一同前去围观,为世子助兴。

姜循没有去,她和那脸色不虞的章夫人一同静坐席间。如此距离遥远,前方又人头攒动,姜循看不清楚人群中江鹭的英姿,但偶尔也可以看见——

游龙矫行,飞鸿雪爪,惊涛拍岸。

夜中灯笼围绕一圈,雨声连绵,众人为看清世子,也不撑伞,陪世子一同淋在雨中。

世子身形瘦劲,腰肢细窄。平时看不太明显,此时江鹭袍袖飞扬时,帛带飞雨,腰肢斜拧,贵女们纷纷面颊绯红。

贵女们不甘心地打听:“杜家娘子既不出门,也不是世子未婚妻。我们许是还有机会?”

“南康王府想和东京联姻,东京又不是只有杜家。我、我家里伯父以前和南康王一同喝过酒……”

“我爷爷也认识南康王的。可恨,我爷爷从来没跟我说过小世子啊。”

“说过又怎样?就你那卖草鞋的出身,世子看不上你。”

“我家卖草鞋卖出了一个爵位,你是不是嫉妒死啦?”

他们吵吵嚷嚷,眼睛却灼灼发光。寒夜清寂,世子如夜中白鹭,那只白鹭翩然盘旋,羽翼丰盈洁白,世间难求。

姜循坐在烛火昏昏处,隔着人流,看着那其实看不太清楚的剑舞。

有个时候,她在医馆病得神志不清,记忆混乱。她暗示江鹭说想看他剑舞,他如同没听到。

姜循想看啊。

她在建康府那半年中,就想看。她早就听南康王妃和郡主说过,江鹭剑舞英气,却因他性情内敛,少于见人。

在建康府做侍女的阿宁,心中乐观非常:如果江鹭做了她的夫君,她日日都可看到。等他们成亲了,她就要把小白鸟关起来,只剑舞给她一人看。

此时此刻,姜循静望着雨夜,静望着江鹭。

她忽然捂住脸,难以忍受此景。

她忽然明白她的失魂难过,明白江鹭的愤怒,忽然明白世间加诸于她身的惩罚——

她确实付出了代价。

她失去了江鹭。

她曾经不觉得那是代价,她不在意那些过往,她今日才明白她的欺骗之下,大厦已塌,繁华已灭。

她本可以忍受一切,可江鹭却出现了——

姜循不堪重负,咬着腮,眼中噙泪,走得仓促。一旁的章夫人怔了一怔,只以为她是嫉妒太子和阿娅的亲昵,心觉痛快。

--

玲珑在半途回到琼林苑,找到了姜循。她想陪姜循说话,想告诉姜循此时姜家情形,但姜循坐在竹帘后的角落廊角,虚弱得像一道烟。

一会儿,玲珑听到迟疑脚步声。她茫然抬头,看到打开帘子的人,眉目清正,暗蕴雨水,是江鹭。

玲珑知道自己应该留在这里,她不应让世子和娘子继续亲昵下去。娘子行事过于无羁,会酿成大祸。而玲珑通过一月观察,已看出小世子对娘子的吸引力……

可是姜循今夜这样难过。

玲珑朝世子行了一礼,掀开帘子出去望风。

--

姜循落落靠着廊柱,出神地看着池中未开的荷花。雨丝落在湖面上,凉风习习,她在这里吹风很久。

清而凉的男声说:“你没看到吗?”

姜循静了一会儿,才迟钝抬起脸。清爽凉气扑面,郎君站在她身前。

姜循默不作声。

她一声不吭的时候,总是过于寡淡。她不笑的时候有些凶戾,既冷漠,又苍白……没人会喜欢这样子的姜循。

江鹭却许久不动。

他坚持:“方才的剑舞,你没看吗?”

姜循靠着廊柱,看到他鬓角的湿意,袍袖的沉甸。他低着眼看她,睫毛长翘,如蛾翼一样扑翅。那蛾翼张开翅膀,在昏昏灯笼光下,飞上姜循的心头。

蛾翼栖息在她的心尖上,微微地扇着翅膀。

姜循心想:原来他的剑舞,真的是给她的啊。

姜循看江鹭垂着眼在说话,他说了很多,可她走神走得厉害,一句话也没听到。

江鹭大约发现了她的魂不守舍,他大约以为她还在简简的事伤心。他没见过她这样的模样,便踟蹰片刻后,低下头,弯下腰。

他身上的兰香又拂到了姜循鼻端。

他在黑暗中轻声:“就这么难受吗?这不像你啊,姜循。”

是啊。

这不像姜循。

可什么才像姜循呢?

姜循仰起颈,盯着他的脸。她缓缓开口:“阿鹭。”

他眉心微微荡起,垂眸聆听她想说什么。

雨丝连连,空气潮湿。远方喧嚣沸腾,近处灯影落湖。湖波灯影照着美人,美人凝望着他,静静道:“叶白……”

发音相同。

但是江鹭知道她说的是“叶白”,而不是“夜白”。

他温润的面色瞬僵,他眼中隐有怒意,他半俯的动作顿住。他起身便想走,但他还是听到了凉风细雨中,姜循很哑的声音:

“……是你的替身。”

他怔忡看她。

她面无表情:“你不可能是任何人的替身。”

她苍白疲惫,眼中潮湿,似有泪意,又似只是湖光映照:“……我以后试着不骗你。你、你……”

——能不能把她的白鹭鸟还给她呢?

灯影湖色,雨丝飞斜。水雾在她眼中倒映着,波光如银。

江鹭垂眸静看着她。

她在他的注视下说不下去,她侧过脸想遮掩难堪,却忽而,挡视野的光影又摇晃了一下。

江鹭俯下身。

一片晦暗晕光中,灯笼打在竹帘上。外头玲珑紧张守着,远处太子大笑着。有人在强忍,有人在生气……

而江鹭一手揽住姜循后颈,一手扣住姜循的下巴。他在黑暗中侧过脸,吻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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