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关闭,殿中燃炭,姜循屏退左右,独自行于殿中,悠悠然走向那裹被缩在床榻角落里的少女。
姜循观察着阿娅。
阿娅被吓傻了,面白如纸,唇瓣发青。她像落汤鸡一样,脖颈手腕都有勒痕,点着血一样的颜色。她失神地躲在这里,表情空白,连姜循走了过来,她也没反应。
而姜循俯身凝望她时,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救下了太子的小黄鹂,她是不是可以蛊惑这只小黄鹂,为己所用?
不然……她凭什么救下一个敌人!
她可是姜循!
她可是恶贯满盈的坏蛋,怎会做好事不求报,施恩后装好人?
阿娅若不能带给她什么,她觉得自己得罪皇帝,得罪得太亏。
姜循手指勾住阿娅下巴,让阿娅抬起头。
阿娅剧烈发抖,姜循冰凉的指甲在脸上划过,让她想起那些卫士冰冷的铠甲。她逃不过那些欺压,正如她现在被姜循扣住下巴,便迷迷瞪瞪地仰起脸。
泪水凝在阿娅漂亮的眼睛中,却悬而不落。
姜循俯视阿娅半晌,终于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不应属于玩物的倔强。
姜循弯唇笑。
姜循贴着阿娅的耳:“这里所有人都讨厌你,都希望你死,你知道吧?”
阿娅愣愣看她。
阿娅仰着脸,怔然看这个刚救了自己的贵女:“你也是吗?”
姜循摇头。
她好坏。
她好会诱惑人。
她做出怜悯的模样,坐在榻边搂住僵硬的阿娅,叹息着告诉阿娅:“阿娅,你不属于这里,你知道吗?你本应是天上自由飞翔的鹰,却被太子打断翅膀,被逼着做他的小黄鹂。
“可你本不应是这样。我其实同情你——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厌恶你,我很怜爱你吧?”
阿娅目光迷离地看着她。
她看不出来,她为贵女的复杂而迷惑。她曾以为姜循待自己很好,但姜循挥鞭打她;她以为姜循视自己为仇人,姜循又在刚才救了她。
她已经分不清了。
姜循轻声:“我那时不想打你,可太子要我那么做……我若不与你为敌,你无法依靠他,他无法继续把你困住。他要你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打断你的翅膀,只想你属于他。
“我也曾怨恨你抢走我的未来夫君……可我又想,你有什么错呢?你主动想离开,是我的未来夫君不放你走啊。你看,其实在你我之间,恶人一直是太子,太子却让我们当敌人,让我怨你,让你恨我。他坐享其成左拥右抱,既有贤惠的太子妃,又有解闷的黄鹂鸟,他可真快乐。”
姜循露出忧郁神色,轻轻握住阿娅冰凉手指:“可我很不快乐。我觉得你也不快乐,对不对?你看今日都有人要杀你——说明太子根本护不住你。
“阿娅,为什么不和我合作呢?我们原本可以不是敌人,而是当朋友啊。”
阿娅呆呆看着姜循美丽的面孔,阿娅向往眷恋那种高贵,又对当今局势而惶然。
姜循贴着她的耳,给出致命一击:“我告诉你,我一直在查你的身份。你根本不是无名无分的东京歌女,你是阿鲁国未亡的小公主。你全家人被一把火烧死在凉城中,如今的阿鲁国国王和你全然无关。东京这些贵人,都是你的仇人。
“阿娅,报仇吧。你不是无名无姓,不是没有来处没有归处。你有名字有身份,你应当为复仇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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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与段枫说起阿鲁国公主。
段枫喃喃自语:“当年我带兵拔营,离开凉城,临走前,我只见过她一面——”
那位娇俏的异族少女坐在马上,听他说起夜里阿鲁国国王入凉城联姻之事,少女脸刷地一红,如同沙漠中最明灿的玫瑰。
少女拍马而走,娇斥:“胡说什么,我才不嫁给你——”
后来她真的没嫁给他。
一场大火吞没凉城。
段枫深陷战乱生死难堪,阿鲁国公主消失于沙漠中。
孔益死前说,“阿鲁国公主”……段枫日日想,夜夜想: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安娅到底留了什么秘密给他们?
阿鲁国公主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阴云天下,段枫“噗”地一口血喷出,趔趄倒地。
江鹭立即弯腰:“段三哥!”
他快速点住段枫的几处大穴,又传输内力给段枫。江鹭轻声:“别想了……段三哥,你如今要务是好好读书……这些事都交给我……”
江鹭心中生出后悔。
他不应用阿鲁国公主去试探段枫,段枫如今身体能强撑到现在已经艰难,再有任何意外,恐怕都在
消磨段枫的性命。
江鹭扶住段枫(),摸到青年瘦骨嶙峋的后背?()『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手指不禁微微颤抖:当年威风凛凛的小段将军,战无不胜的小段将军,在战乱中、在灭门中……被折磨成了今日模样。
他怎能不管?
他怎能不握住求助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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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肯接见叶白,叶白屏退左右,独身在宫中漫行,等着太子接待。
这不过是表面功夫。他也懒得应付那位疑心病重的太子。
下午时没有太阳了,叶白躲在一长廊浓荫下乘凉。前面园林中必是贵族男女为公主庆生,叶白也不想过去。
他在这里躲清静,这里却不清净——
叶白午睡时,被乒乒乓乓声音吵醒。他睡在浓荫廊庑后,那些在空地上弄围栏的宫人没有看到他。于是躲在暗处的叶白,便看到他们快速地建起了一个小围场,并牵着几头老虎放入其中。
之后的事让叶白目凝:他看到一群衣着粗糙的宫人排着队,被鞭押着,要送入这个围场,和野兽为敌。
宫人惊惧,流连不敢入。那内宦便扬着鞭子:“你们都是罪人之后!想离开皇宫,解除罪人之名,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于是,有人便鼓起勇气,战战兢兢打开围栏,走入了野兽场中,面对那张开虎口的恶兽。
叶白眸子幽黑。
他在暗处看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忽而,叶白眼角余光看到有人从廊下路过,就要走过来,看到那围场。
那廊下走过的青年金致玉相,眉目风雅,端的是好气度,好风华。
这番好相貌的人,只有一人……江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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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给段枫安排了宫舍,让昏沉的段枫休息。江鹭独自在宫中行走,躲开公主的生辰正宴。
他亦是不想和贵女们碰面的人,他躲到僻静处来,远远听到厮杀声与野兽吼声。这声音非比寻常,江鹭寻声而来。
他朝前走,忽有一石子自斜后方砸来。江鹭偏脸,那石子没砸中他。
而江鹭侧头,看到了躲在树荫后、含笑朝他挥手的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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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与叶白并立站在廊下,看着那入场的据说是罪人之后的宫人在尘土地上又滚又爬,身上鲜血横流。野兽目露凶光,闲庭信步,狩猎自己的猎物。
阴云密布。
在场人不算少,没有一个宫人笑出声。即将到来的命运是福是祸,他们难以说清。
江鹭静看着他们:“叶推官在这里看了多久?”
叶白:“不久,两刻钟吧。”
江鹭缓缓偏头看他:“整整两刻钟,你一言不发,静然观看。怎么,叶推官竟然看得很享受吗?”
叶白微笑:“江世子,你不必将我当敌人看。我若是享受,就不会叫你过来了。只是我听了半天,听出来这是太子的意思。”
他朝江鹭似笑非笑:“我怕江世子多管闲事,招惹了太
() 子。”
江鹭轻语:“我招惹太子,与叶推官有什么关系?”
叶白:“我怕……循循伤心啊。”
江鹭眉心倏地一跳,冷冽如雪。
他不想与此人多话,因那围场中的宫人不敌野兽,眼看要死在野兽掌下。江鹭拨开浓荫下台阶,叶白在后唤:“世子!”
叶白语气飞快:“这件事要解决,需要徐徐图之。我并非只是和你开玩笑,我叫世子来,正是想和世子做商量。而你眼下突兀过去,不过是一桩没什么好处的事。你既与循循合作,那便与我相关,我必须劝你——没有好处的事,何必要做?”
发拂江鹭面颊:“我做什么事,不看好处。”
江鹭:“徐徐图之?我不需要。”
叶白怔忡。
恰这时,他们看到一个少女,跌跌撞撞从远处奔来,急急冲向那围场:“放肆!停下来,都停下来!”
他们不会停下来。
他们听令于太子,他们不那么在乎一个无权势的小公主。
而暮灵竹冲过围栏,跑入了猎兽场中,让所有人色变。叶白看得怔忡时,感觉到自己肩臂被江鹭拍了一下。
江鹭垂睫:“叶推官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吧?”
叶白猛地被从浓荫中推了出去,推向围场的方向。叶白回头,看到江鹭一把抽出长剑,剑光映照青年眉目,剑指围场。
叶白瞬间明白江鹭要做什么。
叶白怔一下后,失笑:“你好歹考虑考虑我的文人小身板啊,就这么让我冲过去,我要是受伤了可得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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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娅!”
暮逊得到姜循派人的通报,急急忙忙赶过来。
姜循站在外头窗下,门板合上时,她露出轻缓的笑,与宫殿中裹着被褥的苍白少女望了最后一眼。
而宫中的阿娅抬头,看着朝自己跑来的暮逊。
她想到自己今日遭遇拜暮逊所赐,又想到姜循诱惑她的话——“你是阿鲁国公主,这里所有人都是你的仇人。”
阿娅没有记忆,无父无母,无去无归,一无所有。姜循用谎言欺骗她,为她编造一个身世。阿娅其实不信姜循,可是在谎言说出的那一瞬,阿娅的心变得格外宁静——
她应该有名有姓,应该有父有母,有去有归。
这世间,她应该有自己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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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天边有闷雷。
江鹭出剑,竖指断下。一把绝世宝剑被他凌空劈断,断成了五截。每截断剑砸在地上,江鹭蹲下身,一一收回,每道碎片都映着他的眉目。
下方的围场已经乱了。
暮灵竹哭着跑入围场,不许继续下去。野兽看到食物又多了一个,眼冒绿光,兴奋跳起。
周围人尖叫:“公主——”
暮灵竹抬臂挡在那气息奄奄的宫人前,流着眼泪,额发飞扬。她张开手臂,宁可恶兽撕烂自己的身体,也不允许自己在冷宫中的伙伴死在自己眼前。
暮灵竹以为自己必死。
这几年父皇的疼爱本就像一场梦,本就不属于她。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应该还在冷宫中,看不到未来,找不到明天。
暮灵竹以为自己一定死——
一个人从后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朝后扯去。
暮灵竹尖叫:“不要!”
她不要被人拦住,不要躲开,却害了自己的宫人。
那人将她抱入怀中,用袖捂住她脑袋,挡住了所有的血腥残忍。那俊美的青年闭上眼,唇角噙着一丝笑,忽高声:“世子——”
与此同时,“砰、砰、砰——”
数把寒光自浓荫中射出,扎向那高空中扑下的野兽。
众人惊愕震撼,回过头,看到树荫簌簌后,江鹭立在廊下,手慢慢抬起。
绿茵笼罩,电光在上,那洁净郎君衣袂飞扬,宛如惊涛拍浪。他眸子幽静,凛冽如霜,以剑作刃,射杀恶兽:“都给我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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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嫣容坐上离宫的马车,返回家中,要告知自己兄长,好生做那主考官。
杜嫣容凝望宫城方向时,微生怅然:今日,好像又没有见到小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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