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见韩氏还是从前的嘴脸,半分未变。她不由想起自己从前在韩氏跟前所受的委屈,这一下她不急着走了,反而靠在了软榻上,任由赵昱握着她的脚。
她垂下浓密的长睫,看蹲在她身前的赵昱。
韩氏来得好啊。赵昱是个大孝子,定然舍不得苛责韩氏。她正好趁韩氏作闹,再提和离,量赵昱也不好意思再不答应。
赵昱皱眉,回头看韩氏。
黄素芬的女儿赵巧巧忽然开口,童声清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
“你这个坏女人,就是你,害得我二叔不肯回家!还逼得我娘离开了我们!你还敢登我家的门,惹我祖母生气!”
赵巧巧原本牵着韩氏的手站着,小小的女儿家绾着双螺髻,模样很是俊俏。这会儿抿着唇,仇视地瞪着李蘅,便有些不可爱了。
她是六岁的人了,平日听韩氏说话,都会记在心间。早已悄悄记恨上了李蘅这个婶娘。
四岁的赵敏见姐姐开口,也跟着奶声奶气地骂李蘅:“坏女人,坏女人……”
韩氏左右看看这一对乖孙,心下欣慰。总算这两个孩子没有白疼。
李蘅瞥了那祖孙三人一眼,嗤笑了一声,不曾言语。
无须多想,这些话自然是韩氏教给这两个孩子的。
她并不打算和两个小小孩童计较。稚子无辜,黄素芬做得来那些龌龊事,她却不忍心让这两个孩子知晓。
左右赵昱心里有数的。
赵昱小心地放下李蘅的脚,豁然起身。
他生得高大,气势夺人。
赵巧巧和赵敏皆吃了一惊,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
赵昱望着韩氏,澹清的眸底隐着怒火,语气平静地询问:“娘不是在玉堂院养身子么?怎么出来了?”
韩氏冷静下来,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手搁在桌上,言谈举止很有大家老夫人风范,缓声道:“承晢,这些日子在玉堂院,我也仔细想过了。这天底下就没有做儿子的限制母亲出入这个道理。巧姐儿和敏哥儿也大了,你也不想你母亲在这两个孩子面前颜面扫地吧?”
她看了李蘅一眼,见李蘅面上含笑,明艳娇美,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心中更恨。
李蘅这个狐媚子真是好本事。闹着和离这么久,竟还能将赵昱死死拴在身边。
赵昱如今已是摄政王,说是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新帝年幼不堪用,朝堂上的事还不都是赵昱说了算?
她儿子位极人臣,光宗耀祖,便是配公主也绰绰有余,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何必非要李蘅这么一个下堂妻?
“做错了事情,便该受罚。”赵昱垂眸,淡淡道:“母亲该给孩子们做好榜样。”
他这话一点脸面都不给韩氏留,简直噎死人。
李蘅听得弯起眸子,轻轻笑了笑。
韩氏自觉面上挂不住,朝李蘅抬了抬下巴,故作平静道:“你
让外人先行离开,我们娘俩好好谈一谈。”
李蘅竟敢嘲笑她!若是依着她,这便将李蘅赶出门去。
但赵昱护着李蘅,她没法子,只能暂时先忍着。
“她不是外人。”
赵昱重新取了冰块,蹲下身替李蘅冷敷,不再理会韩氏。
李蘅腿动了动道:“往上一点。”
赵昱听话地将冰块往上移了移。
李蘅坐了片刻,又娇气地蹙眉:“太冰了,不舒服。”
“用帕子包着。”赵昱自怀中取了一方雪白的帕子,包着冰块重新敷回她脚踝:“如何?”
“好多了。”李蘅笑瞥了韩氏一眼,漆黑的眸底满是明晃晃的挑衅。
韩氏倒是凶一点啊,拿出从前拿捏她的手段来,最好是多挤兑她两句。要不然,赵昱待她这样好,她都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和离了。
还好有韩氏,能让她保持清醒。
韩氏被她神态气得胸脯连连起伏,脸一时都有些红了:“承晢,你自幼孝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般?你是一定要将我气出个好歹来,才肯罢休是吧?”
她这个小儿子,从小听话孝顺,循规蹈矩,且文武双全,十分出色。在李蘅没有闹着要和离之前,赵昱对她从未有过半分违拗,平素总是恭敬孝顺。
自从李蘅闹着和离,离开府上之后,赵昱就慢慢变了。
赵昱之前甚至软禁她,现在已经到了公然和她作对的地步了。
她不能忍!
赵昱蹲在李蘅身前,回头看她:“我的事情我自有决断,就不劳母亲费心了。”
韩氏深吸了一口气:“你如今已是摄政王,朝堂之上无人能越过你去,娘就不操心了。只是你年岁不小了,到如今还没个孩子。你大哥没福气,咱们家人丁单薄,你总这样一个人也不是回事。我想着和媒婆说一声,看看上京这些女儿家,有合适的你就去看看。”
她说着,看了李蘅一眼,下巴抬起。李蘅挑衅她?她是赵昱的亲娘,有权替赵昱决定亲事。
“我不是一个人。”赵昱冷硬地回她。
韩氏凄切道:“你不会总这样一直在外面不归家吧?承晢,娘将你养大不容易,你当真这么心狠,将娘当作敌人?”
赵昱到底是她的儿子,对她不可能没有丝毫母子之情的。
妻子可以娶无数个,母亲却只有一个,这个道理赵昱应该懂的。她就不信,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赵昱还会坚定地选择李蘅而弃她。
李蘅乌眸闪闪,将腿往回收:“赵昱,我要先走了。”
她心里忽然有主意了。
“我送你。”赵昱上前,俯身抱起她,也不看韩氏,便出了门。
李蘅留在这里,母亲只会更作闹,反而激化矛盾。先送李蘅回去也好。
赵昱抱着李蘅上了马车,小心地将她放在座位上。
他起身时,李蘅手指勾住了他腰带。
赵昱便停住动
作看她。
“你送送我吧。”李蘅抬起乌眸看他,乌眸潋滟,目光平静。
赵昱心紧了一下,轻声应她:“好。”
他坐了下来,将李蘅双腿捞在怀中,替她轻揉扭伤的部位,朝外吩咐道:“子舒,去太医院拿几贴跌打膏药,去梁国公府。”
子舒在外头应了一声。
马车驶动起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好一会儿,李蘅打破了沉默,她笑着朝赵昱道:“你也看到了,你娘不可能接受我。当初我选择离开,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这是矛盾调和不了的。”
赵昱垂眸不语,只细细摩挲着她受伤的脚踝。
李蘅又道:“我要是跟你回去,和她也是两看相厌,谁的日子都过不好。包括你,夹在中间也为难。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她是你娘,你也不可能舍弃她。不如我们就一别两宽。”
她含笑看着赵昱,缓缓说着话,语气里有淡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
赵昱心里涩了一下,手里下意识用了力气。
“嘶……”
李蘅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住。”赵昱回神,连连轻揉她脚踝。
李蘅叹了口气,看他:“答应我吧。咱们别彼此耽搁了。”
算起来,她和赵昱婚姻快四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四年?这还是她最青春年少的四年。
赵昱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给我一些时间。”
“不必了。”李蘅摇头:“赵昱,咱们和离吧。”
想想韩氏的嘴脸,她便不想再与赵昱继续这段姻缘。
她见赵昱脸色难看,朝他伸出手去。
赵昱不知她是何意,迟疑了一下,握住她细嫩绵软的手。双手相触,李蘅微凉的手像是碰到了他的心,他忍不住悸动。
“和离后,只要咱们还没有各自成亲,你想我了,可以去找我。”
她望着赵昱,脸上浮起淡淡的粉。虽是在许诺赵昱,却也是在替她自己着想。
毕竟赵昱的腰,无人能及。
和离之后,男未婚,女未嫁,大家都这么熟悉了……也不是不可以。
她仔细想了一下,还是不能接受外面那些小倌之流。赵昱他至少干净专一,何况现在他会得也多,与从前三年判若两人。
“不。”
赵昱下意识松开手,别扭地转过脸。
“我不和离。”
他顿了片刻,补充了一句。
他明白李蘅的意思,他不能接受那样。他和李蘅在一起,不只是为了那件事。
他要和她白头偕老。
“赵昱,我跟你怎么说不通呢?你娘都那样对我了,你亲眼所见,你是非要让我过得不痛快,你才痛快?”李蘅不满地将自己的双腿从他怀中抽了回来,小心地搁在座位上:“咱们俩不合适,不只是因为你娘。你也不是我
想要的夫君,你根本就瞧不起我。”
眼见赵昱油盐不进,她不由心生恼怒。
赵昱不禁看她:“我何时瞧不起你了?”
“你每时每刻都在瞧不起我。”李蘅将心头压着的事儿都吐露了出来:“不对,你不只是瞧不起我,你是瞧不起所有的女子。我想经商,想做任何事情,你心里都是不愿意的。你骨子里就觉得,女子应该安安分分待在后宅之中,相夫教子。赵昱,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了。为什么你从不能平视我,尊重我?”
她说这番话,是临时起意。但究其源头,还是这些年赵昱埋下的根儿。
正如她所言,赵昱打心底里觉得,女儿家不该做那些“男子才能做的事”。但她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与赵昱的想法背道而驰。
“之前,我的确如你所言,认为女子便该安于后宅。”赵昱抬眸望她,眸底有一点点小心:“去过一趟东岳之后,我想过许多。”
在东岳,他瞧见了太多次李蘅眉眼里的羡慕,瞧见那些女子和男子平起平坐,做生意、读书甚至带兵打仗。
后来,李蘅总说大夏的女子可怜。这大夏的女子当中,何尝没有她呢?
他知道,她真正向往的,是那样的生活。
李蘅看着他,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赵昱接着道:“东岳能做的,大夏未必不能做,只不过需要时间和方法,循序渐进,让百姓慢慢接受。”
“你说真的?”李蘅赵昱,乌眸顿时亮了,仿佛装进里璀璨的星子:“你要让大夏和东岳一样?女子可以和男子平起平坐?”
她不敢置信。赵昱是怎样固执保守的人,她太知道了。
赵昱真的愿意,把大夏变成东岳那样吗?
以赵昱的身份手段,如果他想,不难做到。
“女子若与男儿一般,大夏国力会更进一步。”赵昱垂下眸子,红了耳尖:“出去这几个月,我们相处下来。平起平坐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他能接受这样和李蘅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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