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君跨出门槛,又回头看了一眼,朝守在门口的婢女吩咐道:“把人给我看紧了。”
“是。”
门口的婢女连忙低头应下。
张守君往前走了几步,摸摸胡须想起来朝那衙役道:“去叫师爷来。”
衙役应声去了。
师爷徐英健自外头进来,瞧见李蘅和赵昱站在堂前。这一对璧人,容貌气度皆贵气不凡,一望便知不是寻常人。
再看旁边那个随从,看着都气宇轩昂的。
他没有开口,心一跳,快步往后面去了。
“那个人……好像是这里的官员?”
李蘅好奇地望着徐英健从后门出去了。
她目光落在堂上高悬的牌匾上。
那牌匾上四个大字,“清正廉洁”金灿灿的,闪闪耀目,下面放着檀木桌椅,衬得这大堂很是气派。
但这些很明显不是一个知府大堂用得起的东西。
赵昱道:“想是张守君的手下一类的。”
子舒道:“张守君听闻侯爷来了,必然心慌,临时叫人来商议也是有的。”
“方才那人看起来就很有主意的样子。”李蘅闻言不由笑了。
那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珠子直转,一看便知道脑子转得快。
赵昱点头,眸底闪过点点笑意。
*
徐英健慌慌张张跑到后头:“大人……”
张守君正等着他,见他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你怎么才来,门口的人你可看到了?”
“看到了。”徐英健连忙道:“大人,那是什么人?我观之来者不善呐。”
“说是武安侯夫妇。”张守君两手背在身后,腆着个大肚子不以为意道:“武安侯正在上京做他的吏部尚书呢,怎么可能到我这儿来?”
徽州虽然不算什么小地方,但也比不了江南水乡,这天又阴雨连绵,武安侯没事跑到这鬼地方来做什么?
“那还真有可能啊!”徐英健脸色大变:“大人,我看那一对男女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尤其那男子,矜贵端肃,容颜出众,正是传言中武安侯的模样啊!”
他一双小小的眼睛都瞪大了,满是惊骇。真是武安侯,他们所做的那些事情……谁都别想活命。
“怎么可能。”张守君还是不信:“定然是宵小之辈,想趁着灾民聚集在城外,敲我的竹杠。”
徐英健道:“大人若是不信,到后门那处偷偷瞧一眼,自然明白。”
长相上,或许可以假扮。但上位者的气度,不是寻常人能模仿出来的。
大堂里的人到底是真是假,只需看一眼,便能分辨。
张守君闻言,心里也紧了一下,紧走了几步到后门处,伸长脖子往大堂里看。
大堂里,一对男女并肩而立,二人皆是卓然出众之人,只是站在那里,整个大堂都好像亮堂了不少。
张守君一惊,
连忙缩回脖子,看徐英健。
徐英健道:“大人可曾看清了?”
“这可如何是好?”张守君脸白了。
徐英健说得没错,这气度和长相,定然是真的武安侯。
武安侯没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徐英健一时没有说话。
张守君越想越心慌,拉着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不会是铁矿的事……”
被武安侯给察觉了吧?
兴国公说绝不会泄露的,应当不可能吧?
他本没什么才干,靠行贿讨好林树蓬才坐上今日的位置,这些年也是一直讨好上头的人,得以安然混到如今。
真遇上事情,他一下便六神无主了。
徐英健一把摁住他的手:“大人,别说出来!”
这可不是杀头之罪,这是诛九族的罪,绝对不能宣之于口。
张守君出了一头的汗,抬起袖子胡乱在额头上擦了擦:“徐师爷,你倒是拿个主意!”
徐英健站在那里,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辆马车,并没有别的人手。他们是不是只有三个人?”
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不知道。”张守君看看等在不远处的那个衙役:“你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只有三人。”
那衙役应了一声,抬步去了。
张守君又看徐英健:“若是三人,你待如何?”
徐英健顿了顿,小声道:“不说山上之事,只说赈灾这一件,咱们已经够砍脑袋的了。左右都是死,不如冒险一搏,反正他们只有三人……”
他说着,看向张守君。
话虽没有完全说出来,但意思已然很明了,若赵昱等真的只有三人,那就斩草除根。到时候和朝廷说,根本没有见到赵昱他们便可。
“山上的事”就是暗指铁矿之事。
张守君额头上汗珠子直往外冒,他只想继续这样在官场上混下去,可没胆量杀武安侯啊!
“大人!”徐英健小声劝道:“您若是不动手,死的就是咱们了!”
此时,那衙役回来了,上前行礼道:“大人,师爷,外面那三人并没有别的帮手。还有,州军统领陆满平陆大人带着不少人来了。”
“陆大人也来了?”徐英健转而望向张守君:“大人,陆大人定然是听说了武安侯来的事。他平日没少收您的好处,和您是一条心的,他是个当机立断之人,想是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所以把人都带过来了!”
陆满平和他们是一条船上人,能当上州军统领,陆满平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其人性子也是十分果决。
张守君定了定神道:“让陆满平进来,从外面走,别被武安侯看到了!”
那衙役又快步去了。
陆满平从外面绕行时,一人进了大堂内。
“侯爷。”邵鹤鸣端正见礼:“陆满平已经被张守君派人叫到后面去了。”
赵昱
看向他,淡淡询问:“州军人马,你可曾悉数掌握?”
邵鹤鸣原是他手下的人,凯旋之后,便被调到徽州,在州军之中做副统领,正是陆满平的手下。
“属下已将侯爷的身份公之于众,属下虽不才,在军中还算有威望。不敢说全数州军都听属下号令,但也有七八分人数,是站在属下这边的。”邵鹤鸣正色回道。
“嗯。”赵昱颔首:“你且先下去。”
邵鹤鸣又行一礼,退了出去。
张守君和陆满平并肩从后门处走了出来,徐英健紧随其后。
三人和赵昱三人齐齐相对,大有要与赵昱三人分庭抗礼之势。
赵昱微微拧眉,抿唇望着他们,乌浓的眸子没有什么温度,犹如锋利的剑刃直指人心。
李蘅往赵昱身旁靠了靠,睁大乌眸,同仇敌忾地看着对面三人。
子舒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张守君想起三人方才商量好的主意,正要壮着胆子上前质问“何等宵小,竟敢冒充武安侯”。
他们打算以赵昱是冒充为借口,诛杀赵昱三人。可话还未曾说出口,后门处便又蹿出一道人影来。
一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那道人影。
“侯爷,侯夫人,救命……”
那道身影冲上前,赫然就是个年轻的姑娘,手上还绑着绳索,对着李蘅和赵昱跪下便“砰砰砰”直磕头,口中喊着“救命”。
李蘅心中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赵昱抬手牵住她的手。
张守君一瞧见那姑娘,心里又是一慌,连忙抬手招呼:“怎么跑出来了?来人,给我带下去。”
“慢着。”赵昱出言。
他语气冷漠,自有威严,所以只说了短短两个字,却震慑住了张守君三人。
“你是什么人?”
赵昱低头询问。
李蘅偏头打量那姑娘。
她埋着头,跪趴的地方,看不见脸。但是能看出,这姑娘年纪不大,应当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放在地上的手背并不白净,还很粗糙,可见是经常做活计的手。
“我……我叫蒋惠花,是威北县下村人,县里遭了水灾,我与爹娘逃难至徽州,想给我许个人家给弟弟讨口饭吃……张知府的手下强买了我,要我来给他做小妾……我不愿意……”蒋惠花说着呜呜哭起来。
许个人家和给张守君做小妾,完全是两码事。做小妾永远抬不起头来,还要被大夫人磋磨。她虽是个农家女,却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李蘅听得黛眉皱起,心中不适。蒋惠花许人家,不是因为到了婚嫁的年纪,而是为了“给弟弟换口饭吃”。
她也知道,遇上这样的年景没有办法,卖儿卖女的多的是。
但看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心中还是生出悲悯来。世人对女儿家多数不公,认为遇上这样的事情,牺牲女儿换些吃的给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便是那些女儿家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唉,女子一点都不比男儿差,有些方面甚至还胜过男儿,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呢?
“满口胡言!”张守君下意识辩驳道:“分明是你父母想拿你换银子,买些粮食给全家吃,你这是颠倒黑白!”
徐英健在一旁急得不得了,但是又不能出言提醒张守君。张守君这样当着赵昱的面,反驳澄清自己,不就是承认了眼前的人是武安侯吗?
“侯爷明鉴,侯夫人明鉴,我父母就在城外,您若是不信,大可叫我父母来一问!”蒋惠花又继续磕头。
李蘅看得于心不忍:“你先起来吧,侯爷会查明事实的。”
她嗓音清软,又带着不可轻慢的威严。
蒋惠花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谢侯夫人……”
李蘅替她解了手上的绳索。
蒋惠花不停地致谢,眼泪直往下掉。她在那屋子里,听到衙役和张守君禀报说,来了个什么“侯”,她不想过那种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生活,找准机会拼了命跑了出来。
她运气真的很好,今日算是遇上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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