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两人看着对方,温颜的脑子有短暂的断片,随即横眉冷对道:“去母留子?”
周瑾行:“……”
温颜像炸毛的猫,痛心疾首道:“陛下,妾才及笄多久,你的良心不会痛?!”
周瑾行:“……”
默默地捂脸。
他铁定是疯了才会冒出这等荒唐的念头。
“朕失言了。”
温颜不客气道:“陛下最好打消这等念头,妾没有生皇嗣的本事,也生不出什么儿子来。”
周瑾行默了默,有些受不了她嫌弃的语气,皱眉道:“你就这般抗拒替朕延绵子嗣?”顿了顿,“做妃嫔有什么好的,中宫皇后它不香?”
温颜“啧”了一声,不屑道:“妾没有生儿子的本事,也没有想入主中宫的野心。
“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后宫三千佳丽自不在话下。
“日后再纳几个小老婆来,那中宫不仅得教养皇子,伺候陛下,且还得打理后宫内务和陛下的一干小老婆。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周瑾行:“……”
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温颜继续吐槽道:“生产于女人来说,无异于走一遭鬼门关,妾只想多苟几年,有什么错吗?”
周瑾行:“……”
她简直太实在了,实在得让他受不了,“你母族的荣辱……”
温颜打断道:“多谢陛下提醒,温家对大梁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无需靠裙带关系在朝堂上立足。
“妾的母亲也曾对妾说过,温氏一族不需要妾去挣前程,他们自己能挣,他们只盼着妾在宫里头平平安安就好。”
周瑾行被怼得无语。
那一刻,温颜的腰板挺得笔直,娘家有底气就是不一样。
温家有文人风骨,不需要卖女求荣,因为不屑。
周瑾行心里头是服气的,毕竟温宗荣那老小子连他多吃两碗饭都要弹劾。
这么一个酸儒养出来的闺女,自有几分傲气。
“方才朕言语有失,得罪了。”
温颜挑眉,“陛下这是在向妾赔不是?”
周瑾行:“朕冒犯了。”
温颜“啧”了一声,都说周老板心胸开阔,气量大度,今日算是见识了。
“妾不愿意,也不想替陛下生子。
“妾的娘家在朝中举足轻重,倘若妾在后宫生养皇子,不仅陛下不能得安稳,妾心里头也发慌,何必弄得两头僵呢?”
周瑾行倒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朕明白。”
她算是第一个这般坦荡直白的人,全然无视他的尊严与权威。
他本应懊恼她的态度。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觉得不爽,反而泰然处之。
与其听她虚伪奉承,他更愿意听她真实的想法,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这样的脾性是合周瑾行性情的。
外头忽然传来黄内侍的声音,原是霍雄来了,汇报齐王府的差事。
温颜行礼退了下去。
霍雄进殿来,隔着屏风汇报。
目前齐王府已经招认勾结许太后下毒一案,就等着皇帝下令处置。
如果按正常流程,这等大案是要经过三司会审的。
周瑾行不想把许太后牵连进来,他要保住她的名声,把她顺理成章葬进皇陵。
要知道许太后天不怕地不怕,就害怕跟先帝合葬。
她怕什么,周瑾行就要干什么。
一身反骨的男人势要把逆子做到极致。
听完霍雄的汇报,周瑾行缓缓起身,背着手在屏风后来回走动。
“把供词都交给刑部,朝廷里的官员全部彻查,但凡与齐王府有牵连的,一并处置。”
“臣领命。”
“协助内务局查处宫中与之有牵连的相关人事,太医院一并严查。”
“臣领命。”
周瑾行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皇宫与朝廷全部清查,且全权交由千机营去办理,不会让三司插手。
这是属于帝王的权威,牢牢地把控在手里,无人可以撼动。
这不,市井里的百姓先前还忙着吃端王府跟诚意伯府的瓜,结果忽然听说齐王府被查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夺子大战上转移。
事情委实来得太突然。
偌大的王府,一点风声都没有,说封就封。
周瑾行要废黜太子,于朝会上同百官表明意愿,说是意愿,实则是通知他们。
齐王府意图谋反,太子受母族牵连,这个儿子朕不想要了。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蹦跶出来劝言。
千机营办的案,听说还是毒杀天子,人人都害怕跟齐王府牵扯上关系,自然不敢替太子求情。
周瑾行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审视百官,问道:“诸位爱卿对朕废黜太子一事,可有异议?”
无人应答。
周瑾行抱手,看向中书令钟林,说道:“中书省起草诏书,昭告天下,朕废黜太子为庶人,幽禁于永福宫。”
钟林应道:“老臣领命。”
周瑾行又道:“明年春闱,礼部可有……”
他不紧不慢问起春闱安排,废黜太子一事就那么轻描淡写定了下来,就跟处理寻常政务一般,没有多余的言语。
满朝文武罕见的安静如鸡。
要知道当年他们逼他立储时,那叫一个慷慨激扬,甚至还要用触柱的方式进言。
而今天,个个都像被封禁似的消了音。
永福宫郑惠妃被绞杀,太子被幽禁,齐王府被查封。
种种迹象告诉他们,那是一枚大雷,触碰不得。
虽说平日里周天子心胸开阔,广听谏言,但杀伐决断是众人皆知。
一旦触碰逆鳞,九族消消乐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后宫无主,百官的心思自然都落到温宗荣身上。
温宗荣只觉汗流浃背。
上次天子整顿官场风气,外头就有不少传言,暗骂温淑妃是妖妃吹枕头风。
如今后宫空虚,既无中宫,也无太子,他们温家岂不得上天?
温宗荣默默擦汗,他并不想做显眼包。
这不,散朝后温宗荣跟瘟疫似的独自走得飞快,大理寺少卿马仓叫住他,打趣了两句。
温宗荣严肃道:“请马少卿慎言。”
马仓愣了愣。
二人在官场上的交情算是不错的,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温御史也无需这般忌讳,圣上是明君,想来心中自有定数。”
温宗荣摆手,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周边同僚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有腹诽的,观好戏的,也有暗自艳羡的,五花八门。
下值回去后,一家子饭后说起齐王府的案子。
柳氏道:“这事来得实在蹊跷,一点风声都没有,忽然就被查处了。”
温宗荣忧心忡忡,“我担心的是三娘在宫里头的处境。
“自古帝王多薄幸,当初许皇后被废打入冷宫,如今的郑惠妃被绞杀,李娴妃被逐出宫门,没有一个妃嫔有好下场。
“三娘年纪尚小,行事又莽撞,一旦触碰逆鳞,只怕……”
长子温宣和现任侍御史,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倒是乐观,说道:“吉人自有天相,三妹打小就聪慧,定能逢凶化吉。”
柳氏也有些发愁,“天家的事,谁又说得清?
“前有许太后,后有郑惠妃,这些都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温宣和道:“阿娘担心也没用,圣心难测,我们防也防不住。
“就拿这次的齐王府,说封就封,太子说废就废,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进言。
“圣上行事素来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如今太子被废,爹应该操心的是下一任太子由何人上位。”
提到这茬儿,屋里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他们心中其实有点想法,但谁都不敢说出口。
眼下宫里头只有温淑妃一人,倘若诞下皇子,必当母凭子贵入主中宫。
那时的温家,才是真正的万众瞩目,活生生被架到火堆上炙烤。
与荣耀相互并存的则是风险。
毕竟太子是门高危职业,在没有继位之前,谁都可以想法子拉下马来。
温宣和不怕死道:“经过齐王一案,只怕圣上是不会再从宗族里抱养子嗣的。”
柳氏:“吃了一回亏,自会长记性。”顿了顿,“我们温家的情形,大家都知道,以圣上的脾性,是断然不会让三娘生养皇嗣。”
温宗荣也是这个想法,说道:“就算生养,也得是个公主才好。”
柳氏点头,“对对对,
公主好,像玉阳长公主那般,不掺和朝政,又受天家供养,怎么胡作非为都没关系。”
当时他们都觉得就算自家闺女要留个后人,也最好是公主,别是皇子。
公主日后可以出宫开府,自立门户,只要得天子疼宠,护住母族也不无可能。
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大梁不需要把公主送出去和亲,所以公主才是最稳妥的。
现在外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温宗荣再三叮嘱家人,勿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恐牵连到宫里头的女儿。
一家子都很疼这个幺女,就怕她折在宫中,不敢大意。
这阵子接近年关,许多欠债的老百姓日子不好过,京中百官同样不好过。
齐王府被查封,敲山震虎,搞得皇室宗亲全都绷紧了皮,害怕受到牵连。
像端王、魏王这些皇叔,个个都如坐针毡,生怕宫里头的大侄子看他们不顺眼六亲不认。
想当初夺嫡之争何其残酷。
齐王府的作死令王公贵族们瑟瑟发抖,因为势必会牵连到他们这些皇叔身上。
千机营作为天子手里的刀,指向哪儿就砍向哪儿。
京中官员但凡听到指挥使霍雄的名字,无不胆寒。
因为此人完全是一名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只忠诚于皇帝。
但千机营也不能只手遮天。
多数情况下,由千机营办理的案子,周瑾行会要求把供词罪证呈递到刑部或大理寺,让他们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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